第九章 蜡笔烫过的判官卡
三天惩罚结束那天,地府的晨雾里飘着枇杷花香。我站在审判庭门口,看着手环彻底熄灭的屏幕,突然发现自己竟有点怀念它震动的触感——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那些电流窜过胳膊时,总带着些鲜活的记忆,像林文清的小虎牙,赵姐眼角的痣,还有乐乐没画完的奥特曼。
张判官抱着一摞新卷宗从走廊尽头走来,晨光透过他鬓角的白发,在卷宗上投下细碎的金斑。“惩罚期过了,”他把最上面的卷宗拍给我,封面上是个偷了自行车的老鬼,照片里他正把车铃拆下来,往怀里揣,“但活儿没少。”
我翻开卷宗,指尖刚触到纸页,判官卡就“嗡”地烫起来。老鬼偷车的监控里,车座上绑着个小书包,印着幼儿园的名字——和我小时候念的那家一模一样。证据链最后附了张阳间的新闻剪报:失主是个单亲妈妈,自行车是送女儿上学的唯一工具,丢车那天正赶上下雨,她背着孩子走了三站地,鞋全湿透了。
“按条例,盗窃公共财物,刑期三个月。”张判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可我盯着监控里老鬼拆车铃的动作,突然想起王伯——他当年总偷摘供销社的枇杷,却从没给自己留过,全塞进我们这些留守儿童的兜里。
判官卡烫得更厉害,卡面浮出行小字:“他孙女住院,想买个会响的玩具。”字迹模糊,像隔着层水雾,却带着股熟悉的蜡笔味。
我翻到老鬼的家庭档案,最后一页贴着张医院缴费单,他孙女的病床号是73号。
“判他在阴间修车铺打杂三个月,”我突然抬头,指尖在“刑期”栏敲了敲,“但每天得把修好的车铃擦三遍,擦到能照见人影为止。”张判官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判官卡往我手边凑了凑,两张卡碰在一起时,发出“叮”的轻响,像两颗暖烘烘的星子。
日子就这么淌着。我白天在阳间档案库核对生死簿,发现越来越多的名字后面藏着小注:那个骗了养老金的老太太,备注里写着“孙子患了白血病”;那个挪用公款的会计,抽屉深处压着张孤儿院的感谢信。晚上回审判庭,判官卡总在翻开卷宗时发烫,像有双小手在背后推着我,往那些被忽略的角落钻。
我开始不需要那粒草木丸了。后颈的酸胀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用不完的劲,常常审到天亮,看阳间的第一缕光漫进审判庭,把卷宗上的字迹染成暖金色,还能精神抖擞地去档案库上班。张判官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沉,他茶杯里的茶叶总浮在水面,像片悬着的心。
“你觉不觉得,”某天深夜,他突然把茶杯往我面前一推,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你的判官卡烫得太频繁了?”
我低头看掌心的卡,云纹里的银杏叶影几乎成了常驻的图案,连边角都泛着金。这阵子它不仅烫,还总在我触到卷宗时震动,像在给我递暗号——上次审那个家暴男,卡震得特别凶,我顺着震感翻到他童年档案,才发现他父亲当年也是这么打他母亲的。
“精力好是好事啊。”我笑着把卡揣回兜里,却没告诉他,昨晚我梦见乐乐了。梦里他举着奥特曼,说:“哥哥的卡会发光了,像太阳。”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天。阳间档案库漏雨,我爬上梯子抢救最旧的那批生死簿,指尖刚触到1998年那册,整个人突然僵住——簿子上“乐乐”的名字旁边,多了行新写的字,是我的笔迹:“2024年7月24日,能量融合率67%”。
梯子晃了晃,我差点摔下去,怀里的生死簿哗啦啦散开来,每页空白处都浮出相同的字迹,像无数只眼睛盯着我:“BUG-073载体确认:陈默”。
审判庭的警报声在那天傍晚响彻地府。我冲进庭时,张判官正举着判官卡对着屏幕,卡面的红光把他的脸照得发白。屏幕上的乱码结成了网,网中央是乐乐的照片,七岁的他举着蜡笔,笑得小虎牙全露出来,照片底下跳着行刺目的字:“病毒载体能量溢出,启动清除程序——目标:陈默”。
“这就是你精力充沛的原因。”张判官的声音带着颤,他把一张检测报告拍在我面前,上面的波形图像团燃烧的火,“乐乐的执念没散,他的善意能量被轮回系统误判成病毒,就是BUG-073。你的判官卡吸收了他的能量,你成了他的‘容器’。”
我捏着检测报告的指尖突然冰凉,后颈那股一直往上窜的劲猛地倒抽,像被人狠狠攥住。原来那些不需要睡眠的夜晚,那些能看穿卷宗背面的清醒,都不是因为我变强了——是乐乐的能量在撑着我,像他当年攥着我的手,说“哥哥别累”。
判官卡突然剧烈发烫,烫得我几乎要脱手。卡面的银杏叶影炸开,化作无数蜡笔痕迹,在空气中拼出乐乐的声音:“哥哥,我不想消失。”
屏幕上的清除倒计时开始跳动:10,9,8……
张判官突然把自己的判官卡塞进我手里,他的卡比我的凉些,却带着股熟悉的草木香——是二十年前那碗润肺汤的味道。“这卡能暂时锁住能量,”他往我兜里塞了个东西,是那个青瓷小瓶,里面的药丸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但撑不了多久。要么,剥离能量,你会变回普通人,忘了这一切;要么……”
“要么我和他一起被清除,是吗?”我攥紧两张发烫的卡,突然笑了。审判庭的暖光此刻变得刺眼,像那年乐乐化疗室里的无影灯,可我这次没躲。
我想起林文清在阴间儿童医院教小亡魂叠纸鹤,想起赵姐给疗养院里的老鬼泡护肝茶,想起那个偷车铃的老鬼擦车铃时,总对着73号病床的方向发呆。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却都在自己的角落里,守着点不肯灭的暖。
“清除程序针对的是病毒,不是善意。”我突然抬头,盯着屏幕上的乱码,判官卡的温度顺着手臂往上冲,直抵眉心——那里又开始发痒,像乐乐用蜡笔蹭过的感觉,“乐乐的执念不是病毒,是没说完的话。”
我举起两张判官卡,对准屏幕。张判官的卡面浮出他刻了二十年的字:“守心者,卡不寒”;我的卡面,乐乐的蜡笔字正慢慢显形:“善良的人,该被记住”。
两张卡碰到一起的瞬间,乱码突然溃散,化作漫天金粉,像极了乐乐画护身符时撒的金粉。倒计时停在“1”,屏幕上弹出新的提示,字迹软乎乎的,带着蜡笔的毛边:“检测到正向能量共鸣,BUG-073修正为‘守护程序’”。
审判庭的警报声停了。我低头看向掌心,两张判官卡正慢慢融合,云纹里浮出个完整的奥特曼,怀里抱着片银杏叶,脚下踩着行小字:“73床的哥哥,不冷了”。
张判官的茶杯“哐当”掉在地上,茶水漫过我们的鞋尖,带着枇杷花的甜香。他看着我,眼角的细纹里滚下滴泪,砸在融合的卡面上,竟开出朵小小的金色花。
“新丁,”他声音哑得厉害,“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判那个偷面包的母亲劳改吗?因为我怕她的善良,会被这世道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突然想起乐乐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哥哥,善良像蒲公英,吹走了,也会发芽。”
融合的判官卡在掌心轻轻震动,像颗跳动的心脏。走廊里的时钟又开始走了,这次的声音格外温柔,像有人在哼摇篮曲。我摸了摸兜里的青瓷小瓶,金色的药丸正透过瓶身,在我手背上投下小小的奥特曼影子。
“张叔,”我抬头时,晨光正从审判庭的窗棂照进来,落在我们脚下的茶水上,映出片晃动的天空,“清除程序停了,但‘守护程序’总得有人看着,对吧?”
张判官弯腰捡茶杯碎片时,我看见他后腰的衣服上,别着片银杏叶标本,边缘的缺口和乐乐临终前攥着的那片,一模一样。
他没回答,只是把捡好的碎片往我手里一塞:“来,帮我拼拼。这杯子,当年王伯用它给我熬过枇杷汤。”
我捏着温热的碎片,突然明白,那些藏在规则缝里的善意,那些熬在时光里的暖,从来都不是BUG。它们是这冰冷轮回里,最顽固的种子,只要有人守着,总会发芽。
融合的判官卡在掌心越来越烫,像颗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种子,带着要破土的劲。而屏幕上的“守护程序”四个字,正慢慢变成金色,像被谁用蜡笔,一笔一笔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