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发烫的判官卡
赵姐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轻轻落在审判庭的寒气里。我盯着她手里那袋护肝片,包装上的字迹被地府的潮气洇得发虚,倒像极了阳间便利店货架上最常见的那款——乐乐化疗时总吐,护士说吃点护肝的好,我跑遍三条街才买到同款。
“卷宗显示,你于本月十三次删除判官陈默的加班记录,违反《阴间公职人员考勤条例》第5.3条,属‘徇私篡改公务档案’。”我翻开赵姐的卷宗,指尖划过“罪证”截图——每次删除记录时,她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都标着凌晨两点,屏幕反光里能看见她泡在保温杯里的胖大海,浮得像朵皱巴巴的云。
手环虽然灭了,但我手腕上还留着电流灼过的麻感,像条没褪尽的线。张判官不知何时坐到了旁听席,手里转着判官卡,卡面云纹在暖黄灯光下流转,竟透出点暗红——那颜色和乐乐化疗时用的留置针管很像。
“知道错吗?”我抬头时,赵姐正踮脚往我桌角瞅,眼神溜到我手边的判官卡上,突然“呀”了声:“这卡……和当年73床那娃画的护身符一样呢。”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乐乐确实给我画过护身符,用蜡笔涂了层厚厚的金粉,说“这样阎王爷就找不到哥哥了”。那画后来被我夹在志愿者手册里,直到他走的那天,手册被泪水泡得发涨,金粉晕成了一团模糊的黄。
“警告!系统检测到强烈记忆共鸣!”屏幕突然跳出刺眼的白字,乱码像受惊的蜂群般炸开,“BUG-073能量波动峰值91%!”
赵姐的亡魂突然晃了晃,身影变得半透明。她手里的护肝片“啪嗒”掉在地上,包装裂开道缝,滚出片小小的银杏叶——和乐乐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片,叶脉都分毫不差。
“我当护工那会儿,”赵姐蹲下去捡银杏叶,声音有点发飘,“73床那娃总说,他哥是判官,会来接他。他画护身符时总念叨,说判官卡要暖乎乎的才管用,不能像冰块似的。”她抬起头,眼角的痣亮得像颗星,“小陈,你手心里的汗,是不是和他当年握我手时一样烫?”
我突然想起乐乐最后那天,他拉着我的手说“哥哥手凉”,非要把自己的绒线手套塞给我。那手套太小,套在我手上像两只圆滚滚的棉球,可掌心确实暖得惊人——原来不是手套暖,是他拼命想把温度传给我。
“根据《阴间公职人员奖惩补充条例》第7条,”我深吸一口气,判官卡烫得几乎要攥不住,“若徇私行为未造成公共利益损害,且动机为保护同僚生命健康,属‘情节显著轻微’。”
我顿了顿,看向旁听席的张判官。他转着判官卡的手指停了,卡面正对我,云纹里竟浮出个模糊的奥特曼轮廓——是乐乐最想要的那款赛罗奥特曼。
“判你……”我喉结滚了滚,突然笑了,像林文清照片里那样,小虎牙顶着下唇,“在阴间疗养院做护工半年,专门照顾化疗的小亡魂。你的护肝片,刚好给他们泡水喝。”
赵姐眼睛亮起来,弯腰捡护肝片时,我看见她后腰的衣服上沾着片银杏叶——和张判官茶杯里冻着的那片,连边缘的缺口都一样。
“提交判决。”我按下屏幕时,乱码突然不跳了,“BUG-073”那串字符慢慢散开,重组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哥哥,暖手的卡”。
【判决生效。正向能量冲击BUG核心……检测到时间锚点异常波动——2024年7月24日17:00,能量缺口扩大至15%!】
系统提示音刚落,审判庭的时钟突然倒转,秒针“咔咔”往回跳,直指向昨天下午三点——正是林文清判决生效的时刻。
张判官猛地站起来,他转着的判官卡“啪”地拍在桌上,卡面暗纹突然亮起,竟显出行刻字:“守心者,卡不寒”。那字迹很深,像用指甲反复刻了无数遍,边角还留着点蜡笔的金粉——是乐乐的笔迹。
“这卡,”张判官的声音带着点颤,“二十年前我捡到的,那娃临终前攥得死紧,说要留给‘会护着善良人的判官’。”他指着卡面的金粉,“他总说,善良是会发光的,能照透阴曹地府的黑。”
赵姐的亡魂渐渐变得透明,手里的护肝片化作点点金光,融进我和张判官的判官卡里。我突然发现,手册被撕掉的那页角落,凸起的刻痕不是字,是个小小的奥特曼轮廓,怀里抱着片银杏叶。
秒针终于停了,卡在2024年7月23日0点。审判庭的暖光漫过每一寸冰面,张判官茶杯里的冰开始融化,冻着的那片茶叶慢慢舒展开,像刚从土里探出头的芽。
“时间锚点稳住了。”张判官看着屏幕上不再闪烁的乱码,突然笑出声,“那娃没说错,善良真能当养料——养得活正义,也撑得住轮回。”
我摸了摸手腕,手环虽然灭了,但皮肤下像有团暖烘烘的气在转。判官卡贴在掌心,烫得刚好,像乐乐当年握着我的手,又像林医生塞药箱时颤抖的指尖,还像赵姐笑起来时眼角跳动的痣。
审判庭的门彻底开了,外面的走廊里飘来阵孩子气的笑,隐约能听见有人喊:“奥特曼来啦!”
张判官往门外瞥了眼,挑眉道:“新丁,敢不敢跟我赌一把?这BUG背后,怕是藏着个想让‘善良人不吃苦’的小家伙。”
我握紧发烫的判官卡,突然想起乐乐画护身符时,总在背面画个小小的太阳。他说:“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坏人就不敢来。”
此刻,审判庭顶上的暖光正顺着门缝往外淌,像条金色的河。我抬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旁边挨着张判官的影子,两个影子手里都握着发光的卡,像举着两簇不肯灭的火。
“赌。”我说。
走廊尽头的时钟,秒针“咔嗒”跳了一格,重新开始往前走。这一次,它走得很稳,像有人牵着它的手,一步一步,往天亮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