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审判指南与三天刑期

凌晨三点的键盘声像在敲棺材板。我盯着屏幕上那个飘着仙气的登录按钮,粒子特效在黑夜里闪得像冥纸,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地府办公APP的图标正在手机状态栏疯狂闪烁,红得像血。

点开时,屏幕突然弹出刺目的警告框,金色的楷体字带着寒气:【警告!判官陈默(阳间ID:XM-734)在案件YG20240722001中存在情感介入违规,触发《地府司法公正条例》第三款。现处以惩罚:强制连续三日到岗审判,期间需严格遵循《地府审判基准手册》执行公务,附带情感剥离协议。若再次违规,将永久剥夺判官权限并追加阳间厄运buff。】

下面还附着一行小字:【手册已传送至判官卡存储空间,共计10086页,约十万字。每日审判前需完成当日章节学习并提交心得,未达标者将被强制滞留审判庭三小时。】

我捏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原来给王浩加刑真的违规了?可那家伙明明打了骚扰电话,系统自己都提示“可加重惩罚”……指尖划过屏幕想申诉,却发现警告框右下角只有一个灰色的“确认”按钮,连返回键都被屏蔽了。

“搞什么?地府还搞霸王条款?”我对着手机低吼,办公室的灯突然闪了三下,空调出风口吹出的风带着股纸钱味。口袋里的判官卡烫得吓人,像是有团火在烧,逼得我不得不点下“确认”。

【协议生效。第一日审判将于今日凌晨五点开始,请准时到岗。】

手机屏幕瞬间黑掉,再点开时,“地府办公”APP的界面已经变了样——原本金色的天平图标蒙上了层灰雾,案件列表里密密麻麻排着三十多个待处理项,最顶上的案件编号旁标着刺眼的“加急”红戳。

我瘫在办公椅上,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阳间的凌晨五点,正是地府最忙的时候。摸出判官卡想提前过去,指尖刚碰到卡片,眼前就弹出半透明的投影——一本线装古籍模样的电子书悬浮在半空,封面上写着《地府审判基准手册》,翻开的第一页赫然是我的照片,旁边印着“见习判官陈默 情感克制评分:59(不及格)”。

“连评分都出来了?”我翻到目录,差点没背过气去。第一章《论判官情绪管理的七十二种法门》,第二章《受害者关联度评估准则》,第三章《量刑偏差的数学模型》……光看标题就够写三篇硕士论文了。最离谱的是第五章,《如何在面对至亲亡魂时保持绝对理性》,下面还标着“必修学分:15”。

强迫自己读了半小时,眼皮越来越沉。当看到“第3.2.1条 若亡魂与判官存在阳间交集,需启动三级情感隔离程序,必要时申请异地审判”时,我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次惊醒是被判官卡烫醒的。抬头一看,办公室的时钟指向四点五十八分,投影里的手册自动翻到了今日必修章节:《暴力犯罪量刑标准与情感介入红线》,旁边还有个倒计时:00:01:59。

“操!”我手忙脚乱地激活判官卡,白光闪过的瞬间,还听见手机掉在地上的脆响——大概是那个改了八百遍的动画还没保存。

审判庭里的寒气比往常重了十倍。张判官坐在我对面的办公桌前,手里捏着个紫砂杯,看见我进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知道错了?”

“我觉得我没错,”我把手册往桌上一拍,投影里的条文晃了晃,“王浩骚扰我在先,系统都……”

“系统提示是参考,不是让你泄私愤的。”张判官把杯子往桌上一墩,茶水溅出来在桌面上凝成一行字:“第1.3.4条 系统建议需结合判官理性判断,禁止以个人恩怨修正量刑。”

我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王浩被拖走时喊的“我只是个打工的”。当时只觉得解气,现在回想,他的罪恶值虽然高达90,但确实比那些主谋老板轻些,我加的附加刑,确实带着报复的意味。

“拿着。”张判官扔过来个黑色手环,“情感监测仪,这三天全程戴着。只要你的心率超过100,或者脑电波出现愤怒、同情等波动,审判程序就会自动暂停,直到你冷静下来为止。”

手环扣在手腕上的瞬间,突然收紧,冰凉的金属贴在皮肤上,像条蛇。我刚想吐槽,手环突然亮起红光,审判庭中央的显示屏唰地弹出今天的第一个案子:【编号YG20240723001 亡魂赵志强,生前为建筑公司包工头,拖欠三十四名农民工工资共计287万元,导致两名工人因无力支付医药费延误治疗死亡。】

屏幕上开始播放罪证视频。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叼着烟,在工地办公室里把工资单扔在地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去告啊,法院我有人!”镜头一转,是医院走廊里,一个农民工抱着病危的孩子哭,手里捏着张欠费通知单。

我的拳头瞬间攥紧,手环突然传来电流般的刺痛。“警告!检测到判官愤怒情绪波动,强度65,超过阈值50,请立即平复!”冰冷的机械音在审判庭响起,显示屏上的视频突然暂停,弹出手册里的条文:“第4.5.1条 对于经济犯罪亡魂,需严格依照《阴间债务清偿条例》量刑,禁止因共情受害者而加重刑罚。”

“我没要加重……”我咬着牙松开手,努力回想手册里的量刑公式。拖欠工资每万元对应阴间劳改一天,导致死亡的按过失杀人罪追加刑期,每个亡魂对应十年……手指在审判席的键盘上敲得飞快,计算结果跳出来:【基础刑:287天劳改,附加刑:20年苦役,合计刑期20年287天。】

刚想点击确认,手环又亮了。这次是黄光,机械音带着警告:“检测到判官存在量刑宽松倾向,偏差值3.2%。请参照案例库编号20230415案,该案例与本案情节相似度89%,最终刑期为25年。”

我愣住了。20年还不够?点开案例库,发现那个案子的包工头不仅拖欠工资,还买通官员销毁证据,而赵志强的卷宗里并没有行贿记录。“这两个案子不一样。”我调出证据对比,“他没有……”

“手册第5.6.2条,”张判官突然开口,手里转着钢笔,“相似案例的量刑偏差不得超过5%,你现在已经差了16.7%。是忘了昨天学的‘同案同判原则’?”

手环的电流越来越强,我感觉手腕都快麻了。盯着屏幕上农民工哭泣的脸,又看看手册里的偏差计算公式,最终还是把刑期改成了24年。点击提交的瞬间,手环的光终于变绿,机械音报出:“情感波动指数:48,符合标准。”

赵志强的亡魂被带上来时,还在喊:“我就是暂时周转不开!那些工人 exaggerate(夸大)了!”我面无表情地念出判决,看着他被鬼差拖走时,突然想起老家装修时被拖欠工资的姑父。手环又开始发烫,我赶紧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翻到下一个案子。

第二个案子是个碰瓷惯犯,生前靠假装被撞敲诈了二十七个人,其中有三个老人被他逼得卖了房。按照手册第6.3条,量刑应该是“永世在马路中间体验被车撞的痛感,每日重复二十七次”。我刚输完判决,张判官突然敲了敲我的桌子:“看看他的阳间关系网。”

点开详细资料,发现这个碰瓷的居然是我小学同桌的二叔。手环瞬间亮起红灯,机械音尖叫:“检测到判官与亡魂存在间接社会关系!启动三级情感隔离!建议申请……”

“我来判。”张判官把我的椅子往旁边一拉,自己坐了上去。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判决结果和我一模一样,但手环在他手上连一丝反应都没有。“记住,在地府,所有亡魂都是一串数据。”他起身时低声说,“你同情的不是农民工,是你姑父的影子;你想严惩的也不是碰瓷犯,是你对小学同桌的回忆。这些都是干扰项。”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手册重如千斤。

一上午审了十一个案子,每个都像在做数学题。当判到一个偷卖病人信息的医药代表时,手环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判官心率异常,建议休息十分钟。”我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汗,手心的茧子都磨红了。

中午吃饭时,张判官扔给我个肉包:“当年我第一次判到熟人,把本该投胎的亡魂判去了畜生道,结果被罚抄手册一百遍。”他咬了口包子,“地府的规则看着冷血,其实是在保护判官。你想啊,要是每个判官都带着私情判案,阴间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我啃着包子没说话。手册里确实写着,五百年前有个判官因为同情自己战死的儿子,把敌军亡魂全判了十八层地狱,结果导致那片区域的轮回系统崩溃了三十年。

下午的案子更棘手。一个网红为了流量,编造谣言说某款奶粉有毒,导致厂家倒闭,三个研发人员不堪压力自杀。按照公式,基础刑是“永世被谣言缠身,每天被一万个网民唾骂”,但她的忏悔视频拍得声泪俱下,连鬼差都偷偷抹眼泪。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手环的绿光忽明忽暗。想起那些因为谣言失业的工人,又想起手册第7.2条“舆论犯罪的量刑不得受悔罪表现影响”。最终还是按公式判了,只是在附加刑里删掉了“每日电击三次”——这是手册允许的最大裁量空间。

张判官看完没说话,只是在我的学习心得上批了句:“尚可。”

傍晚审最后一个案子时,我差点笑出声。亡魂是个程序员,生前写了个病毒锁死了竞争对手的服务器,导致对方公司破产。按照手册,本该判他“永世在代码地狱里debug(调试),每次编译错误都被逻辑炸弹炸一次”。

但他的罪证视频里,居然有段他吐槽甲方的录音:“那个蠢货老板非要给按钮加闪光特效,明明用户体验报告里说会刺眼……”我突然想起自己改了八百遍的登录动画,手环瞬间亮红。

“怎么?”张判官抬头看我。

“没什么。”我深吸一口气,调出量刑公式,“基础刑150年,附加刑……”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按标准输完了所有内容。

审判结束时,地府的天刚擦黑。张判官把手册投影调出来,指着我的评分:“今天72分,刚及格。明天要学第六章《过失犯罪与故意犯罪的界定》,记得提前预习。”

回到阳间时,办公室里的时钟显示晚上七点——在地府待了十四个小时,阳间只过了六个小时。手机屏幕碎了,黑黢黢的像块墓碑。我捡起手机,发现组长发了二十多条消息,最后一条是:“陈默,你被客户投诉了,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去人事部办离职。”

我盯着那条消息,突然笑了。摸出判官卡,手册的投影自动弹出来,正好翻到第8.3条:【阳间职业变动不影响判官职责履行,但需保证出勤率。】

手腕上的情感监测仪还没摘,我看着屏幕上“离职”两个字,心率始终稳定在75。大概是这一天审案审得太多,连愤怒都变得麻木了。

晚上九点,我坐在家里的书桌前,继续啃那本十万字的手册。看到第689页《论“按规定办事”的免责边界》时,突然想起王浩那句“我只是个打工的”。手册里写着:“执行命令者若明知指令违法仍执行,与下达指令者同罪。”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像地府审判庭的探照灯。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心得:“规则不是作恶的挡箭牌,也不是判官的枷锁。”写完突然反应过来,这好像有点不符合“情感剥离”的要求,赶紧改成:“根据第6.8.3条,执行命令者的罪责判定需满足三个条件……”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磊发来的消息:“默哥,谢谢你。催收的今天没打电话了,我凑够钱了。”

我看着消息,手环的绿光闪了闪,显示心率70。回复“没事”后,继续翻到下一页。

明天还要审二十个案子,其中有个是逼员工签“自愿加班协议”的老板。手册第9.2.4条写着:“职场PUA导致他人猝死的,按故意杀人罪论处。”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监测仪,它冰凉的触感提醒着我,明天又将是冰冷的一天。但不知为何,翻手册的手指却稳了许多。或许张判官说得对,这些规则不是为了磨灭情感,而是为了在泛滥的情绪里,找到最精准的那杆秤。

凌晨一点,终于看完了今天的章节。我把心得提交上去,系统回复:“合格。明日案件已更新,请注意查收。”点开案件列表,最顶上那个案子的备注里写着:“亡魂***,生前为某互联网公司总监,强制员工996导致两名下属过劳死。”

下面还附着张照片,居然是我前公司的技术总监。

手环的绿光突然变成了黄色。我深吸一口气,关掉屏幕,把手册翻到明天要学的章节——《经济犯罪与生命权侵害的量刑叠加公式》。

看来,这三天的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