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魂渊的死囚

寒风卷着冰砂,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剐蹭着林烬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剧痛穿透麻木,刺入骨髓。粘稠的血液混杂着汗水和雪沫,从他右额角那道深可见骨的豁口淌下,冻成暗红的冰壳,死死糊住了他半只眼睛。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像带着倒刺的铁丝,狠狠刮擦着肺腑,扯动左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半截乌黑的断枪头还埋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新的温热,浸透那件褴褛不堪的囚衣,瞬间被严寒冻结成沉重、坚硬的壳。

三天。整整三天三夜。像一头被撕碎了内脏、仍在垂死挣扎的野兽,他从凛冬堡那座血肉磨坊般的地牢爬出,拖着沉重的锁链和更沉重的伤,在无边无际的暴风雪中亡命奔逃。身后,浓重的血腥味拖拽着他,如同甩不掉的厄运标记,被新雪一层层掩埋,却总在下一刻被猎犬般的追兵重新嗅到。

三天前,他叫林烬,林家众多旁支子弟中,一个卑微到尘埃里、却勉强能喘气的名字。而现在,他是一个“龙孽”——九域大陆沾着即死的禁忌污名!这烙印,是他那位金玉其外的好堂兄林琅,双手捧着献给主家少爷的投名状。一纸“私通龙孽,藏匿龙纹秘法”的诬告,便是勒紧他脖颈、直坠深渊的绞索。龙孽?那是比瘟疫更令人避之不及的诅咒!一旦沾身,不死不休!

身后塌陷的地牢已成为血腥的乱葬岗,他从尸堆血泊中抠着碎石爬出。凛冬堡黑甲卫冰冷的号角与铁甲铿锵声,如同索命的丧钟,步步紧逼。一路追猎,将他这头猎物最终逼到了这连腐鬣狗都绕行的绝地——葬龙渊!

前方,大地在这里撕裂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伤口,横亘在死寂的冰原之上,如同苍古巨神劈落的绝望斧痕。寒风如刀,疯狂灌入那深不见底的渊薮,发出低沉呜咽的回响,像是沉埋了万载的亡魂在谷底哀嚎。传说,这里是大半个龙族在“烬渊灾变”中陨落的坟场,千年积郁的龙怨尸气化作无形的毒瘴,侵蚀万物生机,寸草不生,死寂得令人窒息。

最后的气力连同体温一起,似乎都被这片诅咒之地吞噬了。骨髓深处结满了坚冰。然而,在那片几乎被冻僵的心房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灼热,仍在微弱搏动。古怪,难言。如同冰冷的死灰堆里,一丁点濒临熄灭的苍白火星,固执地颤抖着,不肯彻底沉沦黑暗。

“追!血印子还软着!这龙崽子就在前面!”一个粗粝得如同钝锉打磨生铁的声音,撕裂风雪的呼号,狠狠砸来。

赵虎!

林烬眼前闪过那张被冻霜糊了半边的暴虐面孔,还有那只踏在他脸上、碾碎了他两根指骨的冰冷铁靴!是那个亲手将他像死狗拖回牢狱的黑甲卫小旗官!

咔嚓!咔嚓!沉重的脚步踏碎坚冰,带着甲片特有的、催命的铿锵撞击声,如同死神沉重的呼吸,骤然逼近!

冰寒的绝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林烬猛地将干裂的下唇咬得血肉模糊,浓郁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残破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遵循着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如同一头感知到致命陷阱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朝身侧一道仅容瘦子侧身挤入的狭窄岩缝猛扑进去!

噗!

身体狠狠撞进狭窄黑暗的空间,后背结结实实砸在嶙峋粗粝的岩石上,崩裂的旧伤带来一阵钻心的痛。冰碴雪粒簌簌落下。但这被冰冷石壁紧紧挤压的逼仄黑暗,竟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暂时盖过了那令人心悸的铁蹄声。

追兵到了!就在岩缝外!沉重的脚步停在咫尺之地!

心脏在干瘪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牵扯着肋下的断枪,带来窒息般的剧痛。耳膜死死贴紧冰冷粗糙的石壁,捕捉着缝隙外如同风箱般粗重压抑的喘息。一只手,却本能地、死死地按在胸前衣物内层——护住的不是伤口,而是那个紧贴皮肉的、冰冷刺骨的、从地狱夹缝中带出的唯一异物。

一颗拳头大小,布满粗劣扭曲锈蚀纹路的铁疙瘩!

那是地牢塌陷的瞬间,从裂开的墙壁夹层里滚出来的。沉甸甸的冰冷,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那一刻,赵虎的铁靴正碾着他的脸,冰冷的枪尖对着他的眼球。千钧一发!当这冰凉的铁块贴上他血污皮肤的刹那,赵虎脚下陡然一滑!就是那万分之一的失衡,让他挣出了一线生机!

它是带来灾厄的邪物?还是……一线生机?

咔嚓!

一只覆盖着冰冷铁鳞手甲、骨节粗大的手掌,蛮横地探进狭窄的缝隙口,粗暴地拨开堆积的积雪!赵虎那张饱经风霜、写满暴虐与戾气的狰狞面孔,如同索命的恶鬼,猛地堵住了缝隙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灰暗光线!

“钻耗子洞的贱种!老子揪到你了!”粗粝的狞笑在狭小的空间里冲撞,带着血腥味的白气从他咧开的嘴角喷涌,“把怀里的宝贝给老子吐出来!堡主要你的烂头,更要那‘玩意儿’!识相点,老子让你少受点活罪!要是逼老子爬进去……”

威胁的低吼如同野兽啃噬骨肉般响起,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入林烬紧绷的神经。

刺骨的冰冷和一股被当作狗一样献祭的滔天屈辱,轰然冲垮了名为理智的堤坝!

就在赵虎那只包裹着铁鳞、闪烁着寒光的手爪,即将攥住林烬胸前破烂的囚衣,将他如同待宰羔羊般拖出的刹那——

嗡!!!

一股仿佛源自灵魂极深处的撕裂剧痛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整个魂魄被无形重锤狠狠砸中,撕扯!仿佛有万千道冰冷苍茫、蕴含着终极灭绝意志的太古龙吟,跨越无尽时空的壁垒,在他脑海深处疯狂咆哮、撞击!冰冷!蛮荒!带着碾碎一切存在的纯粹死意!

同一瞬间!

紧贴胸膛、被林烬几乎捏入手掌骨缝的冰冷铁球,骤然变得滚烫!如同握住了从地心熔岩中捞出的核心!不!是更纯粹、足以吞噬一切生机、散发着绝对死寂的冥狱之炎!掌心皮肉发出一连串“滋滋滋”的瘆人轻响,一缕微不可察、带着焦糊恶臭的黑色烟气,瞬间弥漫开来!刻骨铭心的灼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直刺脑海!

剧变才刚刚掀开帷幕!

那颗粗糙铁球表面,那些扭曲怪诞、如同凝固污血的深红夹着幽暗的锈蚀纹路,骤然“活”了过来!它们疯狂地扭动、流淌、翻涌!如同亿万条饥饿了万载的毒蛇嗅到了血腥气息,骤然苏醒!幽沉压抑的红黑色光芒猛然爆发!丝丝缕缕粘稠如同流淌的腐烂阴影般的雾气,裹挟着万物寂灭、蚀尽一切生机的终极恶腐气息,猛地从那铁球表面无数细微的孔隙中狂喷而出!

岩缝内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瞬间被彻底吞噬!狭小的空间完全被浓稠得如同活物血液的红黑雾气吞没!宛如直接坠入了九幽血海的最底层炼狱!

“呃啊啊啊啊——!鬼!什么东西?!!”赵虎脸上所有的暴虐、狞笑、得意在千分之一秒内彻底凝固、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扭曲到极致、灵魂撕裂般的无上惊恐!那只离浓雾最近的、探入岩缝深处的手掌——包裹着最为坚硬手甲的部分——瞬间被这诡异到无法理解的红黑雾气缠绕!

嗤——嗤啦——!!

如同滚烫的王水滴落在腐朽万年的皮革之上!没有声响!没有水汽!唯有无声无息、却肉眼可见的恐怖消蚀与崩解!坚硬的寒铁手甲碎片无声地崩落、粉碎、消融!赵虎粗壮的腕部皮肤暴露出来的瞬间——灰败!干枯!然后……如同历经了亿万年的无情风化,无声无息地……剥落,湮灭,化为簌簌飞散的黑色尘埃!

弹指一瞬!

赵虎大半条青筋虬结、蕴含力量的手臂,连同坚韧的铁甲护臂,以及包裹其下的血肉骨骼,彻底消失!只剩肘关节上方一小截焦黑如炭、状若枯槁死树的恐怖断茬,正冒着袅袅混合焦糊与刺鼻恶臭的惨绿色烟气!

他连惨叫声都已扭曲变形,只剩下破风箱拉裂般、不成调的嗬嗬气音!

【混沌…龙巢……核心……检测到濒死…血脉共鸣……符合最低……权限…绑定……熔炉……预热……】一个冰冷、僵直、如同在漫长岁月尘埃中艰难启动、带着无数细微杂音和青铜古器摩擦般卡顿感的声音,毫无任何感情波动,如同来自世界尽头的寒冰审判,直接轰入林烬混乱剧痛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