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你的笔,比刀好用

城主府,师爷张文远的书房。

一炉檀香,青烟袅袅。

张文远正临窗而立,手执一卷古籍,姿态儒雅,神情专注。

他听到了院外的喧哗,听到了亲卫的惊呼与闷哼。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仿佛窗外那点动静,不过是风吹落叶,扰不了他品读圣贤书的雅兴。

轰!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两扇名贵的金丝楠木门板,哀鸣着撞在墙上,木屑纷飞。

张文远缓缓放下书卷,转身。

他看到了铁塔般的魏通,也看到了被魏通像条死狗一样拖进来的,钱三多。

钱三多浑身瘫软,涕泗横流,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目光与张文远对上的瞬间,惊恐地躲开了。

“魏统领。”

张文远开口,声音温润,听不出喜怒。

“就算新主入城,这城主府的规矩,也不能说破就破吧?”

“我这扇门,可是前朝大家的手笔。”

魏通面无表情,将钱三多往前一丢。

“规矩?”

魏通的铁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新主的规矩,就是规矩。”

他重复着洛青鸾说过的话,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张师爷,你最好的朋友,钱总管,亲手为你点了一炷上路的香。”

“新主让我来问问你,可还闻得到香味?”

张文远的瞳孔,几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终于从魏通身上,移到了地上那滩烂泥似的钱三多身上。

钱三多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废物。”

张文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骂的是谁,不言而喻。

“师尊,这家伙好像不怎么怕。”洛青鸾的意念在识海里响起。

“装的。”陈凡懒洋洋的声音透着一股看戏的悠闲,“你看他捏着袖子的手,指节都白了。这种文化人,最爱面子,死也要死得体面。这在我的世界里,叫‘优雅地敲出bug’。”

“他觉得你只是个小丫头,派了个武夫来,他还能用身份和言语周旋一下。”

“你该登场了,丫头。让他看看,什么叫降维打击。”

门外,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洛青鸾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书房的主位上,那张属于张文远的太师椅,坐了下去。

椅子很大,衬得她的身形愈发娇小。

可她一坐下,整个书房的重心,瞬间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张文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发生了。

这位新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魏通,带钱总管下去。”

洛青鸾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给他备一桌好酒好菜,让他看着,听着。”

“是。”

魏通拎起钱三多,转身就走。

钱三多绝望地回头,看了张文远一眼,那眼神里,有恐惧,有怨毒,还有一丝解脱。

书房里,只剩下洛青鸾和张文远。

“新主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张文远整理了一下衣袖,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张某自认,对青阳城,对城主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洛青鸾打断了他,身体微微前倾。

“张师爷,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张文远沉默了。

他引以为傲的口才和智谋,在少女这般直接的逼问下,显得苍白无力。

“看来,你是个聪明人。”

洛青鸾从袖中,拿出了那本《百官行述》,随手抛在书案上。

人皮册子落在紫檀木的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文远的视线,被那册子死死吸住,再也移不开。

“钱三多太蠢,笔握不稳。”

洛青鸾的声音很轻。

“我想,张师爷的笔,应该会好用很多。”

张文远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他瞬间就明白了洛青鸾的意思。

这不是审判,这是……招揽?

用一本记录了他所有罪证的册子,来招揽他?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

“新主……这是何意?”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什么意思。”洛青鸾的手指,在册子上轻轻一点,“这上面,有九十八个名字。”

“钱三多帮你划掉了一个,现在,还剩九十七个。”

“我给你一个机会。”

洛青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来当我的刀笔吏。我杀人,你写状。”

“为这册子上的每一个人,写一份供状,一份罪无可赦,能让全城百姓都拍手称快的供状。”

张文远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写供状?

为自己的同僚,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狼狈为奸的人,亲手写下催命符?

这比让他自己去死,还要诛心!

这是要他亲手斩断自己所有的过去,将自己彻底钉在青阳城所有旧势力的对立面。

从此以后,他只能做她洛青鸾的一条狗。

一条会写字,会咬人的狗。

“怎么?”洛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张师爷饱读诗书,写几份供状,应该不难吧?”

“这……这……”

张文远额角渗出冷汗,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从里到外,一片冰凉。

“新主,你就不怕……我乱写?”他做了最后的挣扎。

“乱写?”洛青鸾笑了,“你可以试试。”

“你每写错一个字,我就在你身上,划一道口子。”

“你每写错一桩罪,我就从你的族人里,杀一个。”

“直到你写对为止。”

“或者,直到你张家,死绝为止。”

张文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魔鬼!

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雏鸟。

她是个魔鬼!一个懂人心的魔鬼!

“好家伙,丫头,你这招够狠。”陈凡在脑中吹了声口哨,“杀人诛心,还要别人帮你递刀子,顺便把刀子擦干净。资本家看了都得流泪啊。”

“师尊,他会答应吗?”

“他会的。”陈凡的语气笃定,“对这种自作聪明的人来说,只要能活,别说当狗,当蛆他都愿意。因为他会觉得,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可惜,他不知道,在咱们这,没有翻盘,只有躺平。”

洛青鸾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也给了他走向深渊的时间。

终于,张文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缓缓跪了下去。

他不是被魏通的武力压垮的。

他是被洛青鸾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所有的心理防线。

“奴才……张文远……”

他伏在地上,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

“参见……主上。”

从“新主”,到“主上”。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这代表着,他彻底放弃了抵抗,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很好。”

洛青鸾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她拿起书案上的狼毫笔,递到他颤抖的手中。

“那就从第一个开始吧。”

她的目光,落在了《百官行述》上,那个被钱三多划掉的名字。

“赵虎。”

“把他私通山匪,劫掠商队,残杀护卫三十七口的罪状,写得详细些。”

“我要让他的家人,都以他为耻。”

“我要让青阳城的百姓,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张文远握着笔,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墨汁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晕开一团漆黑的污迹。

他知道,当他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将成为青阳城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叛徒,最冷血无情的刀笔吏。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俯视着他的少女。

她的眼神冰冷,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在那潭水的深处,他看到的是君临天下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规则。

“奴才……遵命。”

他低下头,将宣纸铺开。

笔尖落下,一个“罪”字,跃然纸上。

字迹,依旧风骨犹存。

只是那墨色里,仿佛浸透了无尽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