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这份礼,烫手,但本宫收了

书房里,灯火摇曳。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旧书卷混合的气息,却被托盘上那本册子散发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冲淡。

人皮封面,触感粗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纹理。

“百官行述”。

鲜血写就的三个字,在灯火下像三道尚未干涸的伤口。

洛青鸾的手指,停在距离封面一寸的空中。

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对面的侍女春桃,依旧保持着那个无可挑剔的姿势,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她捧着的不是一本能掀翻全城的罪证,而是一盘精致的点心。

“师尊,这是……”洛青鸾在识海里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好家伙。”

陈凡懒洋洋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惊讶。

“我还是小看了这位柳阁主的手笔。这哪里是敲门砖,这是把整个青阳城的官僚体系,连皮带骨,打包送给你了。”

洛青鸾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本账册?”

“不。”陈凡纠正道,“这是一百多条拴在狗脖子上的链子。从府衙的师爷到城防的校尉,从管税的胥吏到管地的官差,他们的罪,他们的把柄,恐怕都在这里面了。”

“柳如烟,这是要你当整个青阳城的……训狗师啊。”

洛青鸾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本册子上。

那本薄薄的册子,此刻在她眼中,重逾千斤。

“她为什么要给我?”

“投资。”陈凡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玩味,“在你身上下了一笔重注。她想看看,你这匹刚冲出栅栏的黑马,是会用这柄刀把所有人都按在地上,还是会被这柄刀的锋利,割伤自己的手。”

“这是她的投名状,也是她的考题。”

洛青鸾沉默了。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本册子。

冰凉,坚韧。

她没有翻开,只是用指腹摩挲着封面上那三个血字。

“这册子,摸上去有些粗糙。”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春桃的笑容依旧。

“有些东西,看着光鲜,内里早已腐烂。我家阁主说,新主慧眼如炬,当能看清本质。”

“你家阁主,倒是看得起我。”洛青鸾抬眼,目光落在春桃脸上。

那目光清澈见底,却又像一口深井,让春桃那职业性的微笑,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洛青鸾忽然问:“这本账册,万宝阁留了多久?”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向了要害。

春桃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有些年头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阁主说,东西放久了会发霉,不如交给能让它物尽其用的人。”

“发霉?”洛青鸾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东西会不会发霉,要看放在什么地方。放在阴暗的角落里,自然会发霉。若是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只会越来越干,越来越硬。”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万宝阁在青阳城,生意做得很大吧?”

春桃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挂不住。

“托……托各位大人的福,还过得去。”

“哦?”洛青鸾的手指,在册子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所有人的心脏。

“那不知道,这本册子上,有没有万宝阁的名字?”

春桃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张俏丽的脸蛋上,血色褪去,浮现出一抹苍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少女,问出的问题,会如此的……诛心!

“新……新主说笑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万宝阁一向奉公守法,本分经营……”

“本分?”洛青鸾打断了她,“李家本分吗?赵雍本分吗?”

“在这青阳城,谁的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春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再也不敢开口。

“丫头,可以了。”陈凡在脑中嘿嘿一笑,“火候差不多了,再烧下去,这小丫头就要吓晕过去了。该收网了。”

“给她一个台阶,也给柳如烟一个明确的答复。”

洛青鸾心中了然。

她将那本册子拿了起来,掂了掂。

“礼,我收下了。”

春桃闻言,如蒙大赦,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

可洛青鸾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这本账,是旧账。”

“旧账?”春桃茫然地抬起头。

洛青鸾将那本《百官行述》随手放在书案上,仿佛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罪证,只是一本无关紧要的闲书。

她的目光,穿过书房的窗户,望向外面那片依旧喧嚣的夜色。

“回去告诉你家阁主。”

“从今天起,青阳城,要立新账。”

“旧账怎么算,是我说了算。”

“新账怎么立,我希望,万宝G阁能第一个,把账本做得干干净净。”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春桃的心上。

她彻底呆住了。

她终于明白,阁主为何要说“怕唐突了新主”。

眼前这位少女,根本就不是她们以为的,一匹需要扶持的黑马,一个可以投资的潜力股。

她是一头……一头披着羊皮的幼龙!

她收下了你的刀,却反手把刀柄对准了你,告诉你,从今往后,握刀的人,是她!

春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对着洛青鸾,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标准大礼,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奴婢,一定将新主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只剩下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退下吧。”

“是。”

春桃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

直到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书房内,重归寂静。

洛青鸾走到书案前,看着那本人皮册子,久久不语。

“不错,有女帝那味儿了。”

陈凡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手敲山震虎,用得恰到好处。明天柳如烟来的时候,姿态就得放得更低了。”

“她送你一把刀,想让你当她的刀。你却告诉她,你要当那个铸剑师,连她这把刀,也得按你的规矩来。高明!”

洛青鸾没有回应。

她只是伸出手,缓缓翻开了《百官行述》的第一页。

昏黄的灯火,照亮了纸上那一行行蝇头小楷。

第一个名字,赫然便是城主府的账房总管,钱三多。

名字下方,记录着一桩桩触目惊心的罪状。

“赤月历七百三十年,春,侵吞抚恤金三千两白银,致使阵亡玄甲卫家属二十三户,冻毙于寒冬……”

“赤月历七百三十二年,夏,与城西米商勾结,伪造粮灾,哄抬米价,获利灵石五百,饿殍三十余人……”

“赤月历七百三十三年,秋,强占民女,后将其沉尸于护城河……”

一桩桩,一件件。

字迹冰冷,却仿佛能溢出血来。

洛青鸾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她想起了钱三多在她面前那副点头哈腰,卑微如狗的模样。

她握着书页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师尊……”

她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这些人……都该死。”

“是啊。”陈凡的声音也收起了懒散,透着一股寒意,“都该死。”

“但怎么死,谁先死,谁后死,这里面,大有文章。”

“这本册子,是你的刀,也是你的棋盘。下好这盘棋,整个青阳城,就再也没有人敢对你说一个‘不’字。”

洛青-鸾合上了册子。

“砰”的一声轻响,像是一道惊堂木。

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再无半分犹豫。

“魏通。”

她的声音,传出书房。

门外,一直守候着的魏通大步而入,单膝跪地。

“属下在!”

洛青鸾将那本《百官行述》,丢到他面前。

“按这上面的名单。”

“去抓人。”

“第一个,钱三多。”

“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