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辉烬余温

防空洞的残骸在凝固的暗红天幕下静默,如同巨兽死去的骨骸。陆过钟嵌在扭曲的混凝土与钢筋的夹缝里,每一次濒死的喘息都扯动破碎的胸腔,带出带着冰屑与污浊暗光的血沫。小杨颤抖着撕开急救包,无菌纱布按上陆过钟胸腹间最狰狞的伤口,瞬间便被温热的血液浸透、染上诡异的蓝红双色。

“撑住…陆医生…别闭眼!”小杨的声音嘶哑,徒劳地试图堵住那些生命流逝的裂口。然而那些从大地深处、从弥漫空气的污浊光尘中渗出的暗紫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正顺着伤口疯狂钻入,与陆过钟体内残存的冰蓝、金红本源激烈冲撞。每一次冲突,都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暗紫纹路,又在微弱的冰蓝光点下艰难消退。天使本源被亵渎污染后的“神性之毒”,正贪婪地蚕食他最后的生机。

“别…白费…”陆过钟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左眼艰难地睁开一道缝隙,瞳孔深处那点翠绿已黯淡如风中残烛。他吃力地转动眼球,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蜷缩在断墙阴影里的小小身影。

小女孩抱着那只缺了一只耳朵、沾满血污尘土的布兔子玩偶。空洞的大眼睛望着天空。那里,污秽的星云已被彻底净化,无数纯净柔和的白色光点,如同挣脱囚笼的精灵,正轻盈地飞舞、上升,洒下温暖如春日细雨般的辉光。光点落在她枯黄的发梢,落在她脏兮兮的脸颊,也落在那只破旧的布兔子上。小女孩死寂的眼底,那丝被陆过钟最后唤醒的微弱希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她抱着布兔子的手臂,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劫后余生惊悸的啜泣声在废墟各处响起,随即迅速蔓延成一片无法抑制的号哭与嘶喊。幸存的几十人从瓦砾缝隙中挣扎爬出,他们互相搀扶,茫然地环顾着这片彻底化为焦土的家园,目光最终都汇聚到那个嵌在废墟中、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身影上。

“陆医生…”一个被陆过钟的净化光罩从紫斑侵蚀中救回的中年男人,踉跄着扑跪在几米外,额头重重磕在滚烫的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滚而下。“是我们…是我们害了你啊!”他的哭喊点燃了幸存者心中积压的绝望与愧疚,悲声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

“不…”陆过钟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想说这不是他们的错,想让他们看向天空那些代表救赎与新生的天使光点。然而剧痛和急速流失的体力扼住了他的喉咙,视野边缘开始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他最后残留的意识里,是陈孟生消散前释然的微笑,是林天在疯狂边缘挣扎的嘶吼,是小女孩眼底那点微弱却倔强的星火…还有手中那布兔子粗糙的触感——那是他倾尽所有意志与力量锚定的希望坐标。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冰冷深渊的刹那——

嗡!

腰间那彻底暗淡、布满蛛网裂痕的霜鹰驱动器,突然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冰蓝流光,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余烬,猛地从驱动器核心深处迸发!这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化作一道纤细却无比坚韧的冰冷丝线,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刺入陆过钟濒临崩溃的心脏!

滋——!

一股源自绝对零度的守护意志,如同冰川融化的第一股清泉,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意与磐石般的坚定,猛地注入陆过钟即将停滞的血管!这股力量并非修复,而是强行“冻结”!它精准地锁定了陆过钟体内那些被天使污染侵蚀最严重、导致大出血和器官衰竭的关键节点,将狂暴冲突的能量、奔涌的污血、连同濒死的细胞活动本身,都瞬间“凝固”在一种奇异的、接近时间停滞的低温状态!

“呃…!”陆过钟破碎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棺包裹。致命的出血肉眼可见地减缓、几近停止,皮肤下疯狂蔓延的暗紫纹路被一层急速蔓延的幽蓝冰晶强行压制、冻结!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剧痛感被这股极致的寒意暂时逼退,意识被硬生生从深渊边缘拽回了一丝清明!

“孟生…?”陆过钟涣散的左眼瞳孔艰难聚焦,看向腰间那再次沉寂下去的霜鹰驱动器。是陈孟生守护本源最后的不灭烙印!在感应到他生命彻底流逝的瞬间,它苏醒了,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执行守护者最后的使命——冻结死亡,为他争取最后一线渺茫的生机!

“快!这边!担架!血浆!快!”尖锐而急促的呼喊声穿透悲泣,如同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废墟边缘,几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身影,正手脚并用地攀爬过巨大的混凝土块,朝着人群聚集的中心拼命冲来!领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眼镜碎了一边镜片,脸上布满烟灰和血痕,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陆过钟的位置。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医护,抬着简陋的担架和急救箱,脸上混合着疲惫、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们是新港市立医院最后撤入地下掩体的医疗队残部!在终焉熔炉爆炸、城市崩解、拉斐尔化身污染源肆虐时,他们如同鼹鼠般藏身于地下管网的深处。陆过钟最后那场覆盖区域的“生命回响”净化光波,不仅驱散了他们藏身区域的污染,那温暖纯净的辉光波动,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为他们指引了方向!

“让开!都让开!保持通风!”老医生几乎是扑到陆过钟身边,布满老茧的手指瞬间搭上他颈侧几乎消失的脉搏,又迅速检查他胸腹间被小杨用纱布草草覆盖的致命伤口。当他看到纱布下那被冰晶强行“冻住”的、混杂着诡异蓝红血液和暗紫能量侵蚀的创口时,瞳孔猛地收缩。

“老天…他体内是什么东西在打架?!”老医生倒抽一口冷气,但手上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猛地打开急救箱,取出最大号的针管和几支闪烁着不同能量微光的特殊药剂——这是医院之前秘密研究罪孽因子时,陆过钟主导开发的、用于稳定极端能量冲突的抑制剂原液,数量极其稀少。

“快!高浓度能量稳定剂A型、C型混合!静脉推注!最大剂量!”老医生嘶吼着,针头精准地刺入陆过钟手臂残存的一处相对完好的静脉。冰蓝色的A型稳定剂与翠绿色的C型净化稳定剂混合着注入,立刻与陆过钟体内残存的辉光意志和陈孟生守护之冰的冻结力量产生共鸣,化作一张温和却坚韧的能量滤网,开始艰难地梳理、压制那些混乱冲突的本源力量和污染侵蚀。

“伤口清创!快!只处理开放性外伤!那些冰…还有那些发光的鬼东西…千万别碰!保持现状!”老医生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指挥着年轻的医生用最轻柔的手法处理陆过钟体表那些被爆炸撕裂的伤口,避开被冰晶覆盖和暗紫能量盘踞的区域。他们如同在拆除一颗由血肉和混乱能量构成的炸弹,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

小杨和其他幸存者被医护们推开,围成一个沉默的圈,目光紧紧跟随着每一个急救动作。绝望的悲泣暂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窒息般的紧张和微弱的祈盼。那个抱着布兔子的小女孩,不知何时也挤到了人群最前面,她蹲在瓦砾上,小小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担架上那个浴血的身影,抱着兔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心率…还在掉!血压测不到了!”一个年轻护士带着哭腔喊道。

“闭嘴!继续推注稳定剂!肾上腺素准备!体外能量循环维持仪接上!功率开到最大!”老医生咆哮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过钟胸前。那里,代表辉光的翠绿、代表守护的冰蓝,正被污浊的暗紫能量疯狂反扑,节节败退。陈孟生守护本源强行冻结带来的生机正在被急速消耗!

就在这危急关头——

嗡!

陆过钟右臂焦黑断裂的龙首能量脉络深处,那早已沉寂、布满裂痕的龙魂核心,突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并非林天残存印记的暴戾与贪婪,而是一种源自更深处的、纯粹的、对“生”的渴望!这丝悸动微弱得如同幻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体外能量循环维持仪输入的微弱生命能量,以及空气中那些尚未散尽的、来自被净化天使的纯白温暖光点!

嗤…嗤啦…

几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红色能量流光,如同濒死的火星在寒风中挣扎,极其艰难地从龙魂核心的裂痕中钻出!它们没有狂暴地冲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极其“温柔”地、带着一种近乎修复师般的精准本能,缠绕上陆过钟胸前几处被天使污染侵蚀得最厉害、冰蓝守护之力即将崩溃的血管和神经束!

奇迹发生了!

那些狂暴的暗紫污染能量,在触碰到这缕微弱却本质极高的金红创生之力时,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侵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虽然金红流光自身也在污染的反扑下迅速黯淡、消散,但它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陈孟生守护之冰的冻结力量在老医生注入的稳定剂支持下,稳住了阵脚!而空气中飘落的纯白光点,似乎也被这缕金红流光吸引,分出一小部分,如同温润的雨滴,融入陆过钟的伤口,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安抚。

“有效!那红光…还有那些白点…能压制他体内的毒!”一个眼尖的年轻医生失声喊道。

老医生紧绷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那是混合着震惊与狂喜的激动。“快!把能收集到的那些白色光点…尽量引导到他伤口附近!仪器功率再加大!维持住!维持住他体内那点红光和冰!”

急救变成了与死神和污染赛跑的拉锯战。稳定剂的推注,体外循环仪的低鸣,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幸存者们压抑的呼吸,还有空气中无声飘落的纯白光点,以及陆过钟体内那微弱却顽强闪烁、互相支撑的冰蓝、金红与翠绿…共同构成了一曲在毁灭废墟上奏响的生命悲歌。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东方的天际线,那凝固如血污的暗红色泽,终于被一道微弱的灰白彻底撕裂。一缕带着凉意却无比清新的晨风,卷起地上的尘埃,拂过幸存者们沾满泪痕的脸颊。

灰蒙蒙的、却无比真实的曙光,第一次洒落在新港市支离破碎的焦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