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玉算乾坤破贪窟
松柏苍翠的松鹤堂庭院中,惨嚎声和钝重的杖击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呻吟和浓郁刺鼻的血腥气,混合着深秋的寒意,沉沉压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王府下人头上。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凌霄阁内,药香清冽。墨画小心翼翼地将冷玉膏涂在沈青崖再度被烫出水泡的左手背上,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既愤怒又心疼。
“王妃……”墨画声音里压着怒火,“她们是想要您的命!那茶水滚得能烫熟肉!”
沈青崖靠坐在窗边铺着厚绒锦褥的紫檀圈椅里,窗外透入的微光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左手传来的剧痛无法忽视,但眼底那片冰冷风暴已经沉淀,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左手背上细纱边缘红肿的肌肤,那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们要的不是我的命。”沈青崖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又像回答墨画,“她们要的是这王妃之位,易主、听话、成为傀儡。”
她缓缓抬眼,看向墨画,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打掉一只看门恶犬,主人自然会再放一条出来。甚至……亲自下场。”
墨画心头一凛:“王妃的意思……太妃她?”
沈青崖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昨日你探听的,这王府内务,库钥、账册、对牌,眼下是谁在管?”
“府中大总管,林福。”墨画立刻回答,眼神凝重,“也是二十年了,据说还是太妃娘娘当初从娘家带过来的人手提拔上来的,把持着所有进出钱粮、铺面田庄、人事调度。是王府真正握着实权的‘内当家’。咱们这次打了太妃的脸,又杖毙(指赵嬷嬷几乎废了)了两个她最得力的刁奴,她不便再明着施压,必然会让这林福从中作梗。”
沈青崖的手指在光滑冰凉的紫檀扶手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低沉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心算盘珠碰撞。眼神锐利如开锋的剑。
“内当家?”她低低重复,那语气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很好。那就先拔了这‘内当家’的牙。”
她猛地站起身,艳红的宫装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周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
“更衣。去告诉那位林大总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本妃令:太妃娘娘尚在病中,不便劳累。自今日起,府中一切对牌、钥匙、内库账册、人事档牍,即刻封存,全部送往凌霄阁!本妃要亲自查验府中庶务,厘清账目!若有延误藏匿……哼。”
那未尽的一声冷哼,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墨画心上。墨画浑身一凛,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墨画刚走到门口。
“等等。”沈青崖的声音再次响起。
墨画回头。
“让府里所有管事、库房、各铺各庄的头面管事,也一并通传到凌霄阁外候着。”沈青崖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带着雷霆,“让他们……都好好看看。”
……
凌霄阁偏厅里临时撤去了一些华而不实的摆设,空出一大片地方。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纸张和尘螨的呛人味道。
沈青崖端坐于上首一张宽阔结实的榉木条案后,换了一身月白云锦暗纹的简便常服,长发只松松用一支碧玉扁簪挽住,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迷雾的清澈眼眸。左手缠着的细纱依旧醒目,却无损她此刻沉静如山岳的气势。
她没碰茶盏,只安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滑的案面上划过几道痕迹,如同在推演无形的算式。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王府大总管林福来了。
他个子不高,肚子微微发福,穿着一身簇新的墨绿色缎面管事袍,脸上堆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恭敬笑容,身后跟着十几名身形粗壮、穿着杂役服的健仆,哼哧哼哧地抬着五个半人高的、积满厚厚灰尘的红木大箱子,轰隆隆地放在大厅中央的空地上。
那箱子之巨大,之多,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厅堂,带起的灰尘簌簌飘落。
“奴才林福,给王妃娘娘请安!”林福撩起袍角,“噗通”一声跪得结结实实,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地砖,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喘气和为难,“听闻王妃娘娘体恤太妃病体,要亲自劳神清查府内庶务,奴才等不敢怠慢!
只是……王妃娘娘容禀,咱们王府家大业大,上百年积累,这陈年账簿实在是浩如烟海、堆积如山啊!”
他抬起头,胖脸上的褶子里挤满无奈的歉意,眼中却闪烁着狡黠和看好戏的光。
“王爷戎马倥偬,太妃娘娘常年静养,这老宅旧账,田庄铺面的底子……年头一久,就连奴才手下那些识文断字的账房先生,也每每被弄得是头昏眼花,核对不清!更有一些前朝旧档、早已关张铺子的烂账、死账夹杂其中……”
他一边说,一边用粗短的手指胡乱指向那几口散发着霉味的大箱子,“奴才想着王妃娘娘金枝玉叶,万金之体,哪里经得起这个累?可娘娘严令在前,奴才又万万不敢搪塞……”
他摊开手,一脸苦哈哈的忠仆模样:“这不,只能紧赶慢赶,吩咐小的们把能找着的、与王府近年用度沾点边的账目档册都搬来了!只是……唉,杂乱了些,也……脏了些!实在有污贵眼,还请王妃娘娘恕罪啊!”(潜台词:想看?你随便看,看死你也看不明白!累死你也理不清!)
厅外候着的管事们伸长脖子偷偷往里张望,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破旧烂账,有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幸灾乐祸的弧度,有的则暗暗摇头。看来新王妃这立威之路的第一步,就要栽在这堆臭不可闻的烂账里了!
墨画站在沈青崖身后,看着那几大箱“垃圾”,气得脸色发白。这林福,简直欺人太甚!
沈青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从林福脸上那虚伪的歉疚中,精准地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得意、轻蔑和恶毒的算计。她缓缓站起身,月白色的常服在灰尘弥漫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雅。
她没说话,慢慢踱步来到那几口红木大箱子前。略略低下头,目光扫过。
的确是“浩如烟海”:账册新旧不一,纸页发黄卷边甚至破碎粘连在一起;有些是线装册子,有些则是散乱的麻绳捆扎的草纸本;厚厚的灰尘覆盖其上,还夹杂着蜘蛛网,散发着一股霉烂混合着鼠尿的呛人异味。
更有甚者,几个箱子里被林福刻意“贴心”地塞进了几大本厚厚的、明显是前朝府邸或完全不相关的旧档!杂乱无章,如同一场精心布置的、专门用来折磨人的灾难!
林福嘴角的得意几乎压不住。他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令人作呕和毫无头绪。别说理清,就是随手翻翻,也得沾一手灰!
沈青崖却在其中一个箱子前停下。
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探入那令人作呕的灰尘垃圾堆!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众目睽睽之下,精准无比地拈起一本纸页边缘已经泛着酱油色、边缘几乎碎裂、沾着一小块不明污迹的账簿!
哗——!
灰尘被扬起,在光柱中如细小毒虫般飞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个年轻的小管事甚至嫌恶地悄悄捂住了鼻子,又觉不妥赶紧放下。王妃这千金之躯,竟直接碰这种脏东西?!
林福眼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沈青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拿着那本散发着陈年霉味的破烂账本,缓缓走回条案后,优雅拂袖落座。将那本破账册随手放在案几一角。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动作!
她没有叫账房,没有要算盘,没有笔墨纸砚!
她只是伸出了那根缠着细纱的左手食指,轻轻蘸了一点条案上青玉杯盏里微凉的茶水!
晶莹的水珠沾在她纤细白皙的指尖,如同朝露。
在林福惊疑不定、管事们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沈青崖垂下了眼睫。仿佛眼前堆积如山的噩梦账册不存在,仿佛弥漫的恶臭和呛人的灰尘也通通不存在。
她的右手动了!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五指张开,如同穿花拂柳,迅疾无比地探向条案上堆积账册的不同角落!精准地抓起一本册子,“唰!唰!唰!”带着风声,纸页在她指尖如流水般翻过!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一页!十页!一册!她根本不是在“阅读”,那翻页的速度就像在凌空掸去落在珍贵书卷上的灰尘!
翻过的书页被随意丢在身体一侧的地面,渐渐堆起一个更高的垃圾堆。
而她的左手!那蘸着茶水的指尖,就在光滑如镜的深色榉木案面上!如同鬼画符般迅疾无比地来回划动起来!
没有规律!没有笔顺!如同孩童信手涂鸦!
但那绝不是胡画!
只见茶水留下的湿润痕迹在她指尖闪电般的移动下,迅速汇聚、分开、组合、消隐!一些奇特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的符号在案面飞快闪现又消失!复杂无比的数字串如同蝌蚪般在光洁的桌面上游走!
水痕在空气中飞快蒸发,她蘸水的手指几乎没有离开过桌面!
有时需要交叉对比,她的指尖便倏地点向案面角落某个即将干涸的数字标记,另一只手同时精准地抓起箱子深处另一本风马牛不相及、早已被遗忘在角落、甚至标着“旧库房杂物处置”的破本子!同样是快到看不清动作的翻动!重要的数字似乎瞬间就印入了她的脑中!
速度!
快到令人眼花缭乱、思维完全无法跟上的绝对速度!
翻动纸页的“哗哗”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响成一片密麻的节奏!左手指尖在桌面上如魔幻般刻画推演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伴奏!
整个凌霄阁大厅只剩下这两种声音,诡异、疯狂、令人心悸!
所有的嘲笑、轻蔑、幸灾乐祸,在此刻通通被冻结!
所有人都如同中了定身法,傻傻地看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嘲弄,逐渐演变为难以言喻的震撼、茫然、继而变成了……惊惧!
林福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后背的绸缎里衣在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看着沈青崖那几乎不是人类能拥有的翻书速度和那只神魔般在案面推演的左手,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嗖地窜上头顶!
她的手指动作,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机关!每一次翻动都指向一个看似无关却又关键的点!每一次在桌面的划动都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逻辑!
那案面上飞快浮现又消失的水迹符号,仿佛构建起一座庞大、复杂、无形的数字迷宫,而她是唯一那个在迷宫中如履平地的掌控者!
这不是人!这是妖邪!
一个管事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可闻!
“噗通”一声!是林福身后的一个健仆,看着王妃那如同幻影般的手速和仿佛散发着邪性的桌面符号,双腿一软,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眼神涣散,如同见了鬼!
这声音似乎惊醒了众人。
紧接着,是更多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管事们,脸色也渐渐变得惨白!后背爬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两个时辰!
整整两个时辰!
偏厅的日光从西移,渐渐被黄昏的暗影吞噬。厅内光线开始变得昏暗。
沈青崖自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任何表情!
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高度精密的计算傀儡!汗水早已浸透了她鬓角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白皙的颈侧和额角。左手腕上的细纱因为高速、高频次地摩擦案面,边缘已经开始松散毛边,甚至隐隐渗出一点点淡红的血迹!那是伤口被摩擦撕裂的征兆!
可她仿佛对身体的痛楚毫无所觉!
所有的精神力都凝结在脑中那座无形的庞大算盘上!数字在疯狂跳动!轨迹在急速推演!无数的线索,无数的收支,无数的关联,在她脑海中如同亿万颗星辰在精妙复杂的轨道上极速运行、碰撞、剥离出核心的轨迹!
漏洞!巨大的黑洞!一张又一张隐形的、吞噬王府财富的血盆大口在她脑海中的那座无形迷宫地图上被精确标注出来!时间!地点!标的物!金额!如同最精密的坐标锁死!
林福的脸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如纸!肥硕的身躯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他无数次想张口,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汗水顺着他油腻的鬓角小溪般流下,砸在他紧紧攥着的手背上!他死死盯住沈青崖面前案几上——不知何时,那上面多了一把锋利银亮的小裁纸刀!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当夕阳最后一丝昏黄余晖,透过窗棂,如同濒死者冰冷的呼吸,惨淡地铺洒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大厅中央时——
“啪——!”
一声异常清晰、沉重的合册之声!
如同敲响了地狱的丧钟,骤然撕裂了那持续两个时辰、令人神经几近崩溃的“沙沙”声!
只见沈青崖一直如同幻影般翻动账册的右手——那只缠绕伤痕、沾染血渍与尘灰、指甲边缘都已磨秃翻开的右手!
猛地、重重地、带着千钧之力!
将最后一本刚刚被翻开几页的账册,用力合拢!
硬质的麻纸封面在她掌心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这声音像是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口!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浑身一哆嗦!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
尤其是林福!
那一声合册,仿佛敲碎了他最后一根支撑的脊梁!他肥胖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脚下虚软,趔趄着几乎跌倒!死死扶住旁边的箱子边缘才勉强站稳,指甲抠进了粗糙的木纹里!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偏厅彻底死寂。
那瞬间的停顿之后,沈青崖终于抬起了头!
动作很慢。
如同慢放的惊悚画面。
当她抬起头颅的瞬间——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彻底湮没在远山之后!大厅瞬间落入昏暗!
侍立角落的两个小丫环吓得一抖,连忙去点灯!昏黄的烛光次第亮起,摇摇晃晃,将那案几后方端坐的月白身影,映照得如同地府降临的幽灵!
她的脸色是一种异样的、接近透明的白,额角浸透的汗珠在烛火下闪闪发光。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但那双刚刚睁开、在光线明暗交界处的眼眸,却亮得惊人!比燃烧的烛焰更刺目!那里面没有疲惫,只有一种仿佛冰封万载后骤然燃烧、足以焚毁一切的冷酷杀意!
目光如同两道能够洞穿灵魂的探照灯光柱,倏地、稳稳地钉在了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林福身上!
林福被那目光刺中,如同被无形的钢针穿透!肥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了一下,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无尽嘲弄的轻哼,毫无预兆地从沈青崖微启的唇瓣间逸出。打破了死寂,也瞬间抽走了林福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沈青崖看也没看满地被翻得凌乱无比的账册,她的左手倏然探出!
没有半分犹豫!
五指如同利爪,狠狠抓向桌面上那本被她最先翻动过的、肮脏污秽、封面有着黑色不明污渍的——旧账册!
那正是林福认定最无关紧要、混杂在垃圾堆里的“前朝某府厨房采买开支流水”本子!
封面“吱啦”一声被指甲刮破!
沈青崖抓着那本破账册,手臂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线,如同挥动一柄冰冷的铡刀!
“啪——!!!”
那本散发着馊味的烂账,带着呼啸的风声,被沈青崖精准无比、劈头盖脸地狠狠拍在林福面前脚下的砖石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溅起一片尘土!
灰尘扑了林福满头满脸!
“林大总管!”
沈青崖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是一种什么声音?!
冰寒!锐利!如同无数极细的冰针刮过骨膜!带着一种审判般的、绝对权威的冷酷!
每一个字都像是蘸满了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气!
她微微前倾身体,月白色的身影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压迫力十足的阴影,完全笼罩住魂飞魄散的林福!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拈起了那把搁在案几上的银亮小裁纸刀!锋利的刀尖在烛火下闪动着森然的寒光!
刀尖,精准地点在刚才被她狠狠拍在地面的那本破旧账册封面——一条几乎被忽略的、用极小的墨写的编号数字上!
“劳烦林总管!掌管王府庶务二十年!”沈青崖声音平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死寂的大厅里,“王爷予尔重任,赐尔厚禄,太妃娘娘信尔倚尔……可!”
这一个“可”字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宣判死刑的毁灭力量!
“啪!”刀尖猛地向下,精准无比地再次点在账册上,戳破纸张,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沈青崖的声音骤然爆发,如同淬毒的冰刀,字字见血!句句精准命中林福全身要害:
“庆祥二十二年!腊月十五!”(时间精确到日!)
刀尖指向账册被戳破的下方一串早已被遗忘的数字。
“通州官仓!七号仓!”(地点精确到仓库编号!)
“对账!虚报损耗‘上等粳米’三百石!账目编号——‘丁未字七六’!”(精确到品名和账册标号!)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数字都掷地有声:
“实侵吞库粮折现银一千三百五十两!零铜钱二百八十文!”(金额精确到铜钱!)
林福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眼前瞬间发黑!耳鸣嗡嗡!浑身巨震!
沈青崖根本不给丝毫喘息机会!左手闪电般抄起案几上压在最底层的一本边缘卷曲、封面发黄的册子!林福记得那本!那是他自认为藏得最深、专门记些见不得光杂项开支的“私账”!
“啪嚓!!!”
沈青崖手腕一抖,狠狠将那本册子拍在刚才那本破账册旁边!巨大的响声吓得旁边几个管事几乎尿了裤子!
刀尖带着冰冷的杀意,再度精准点下!
“庆祥二十三年!三月初七!”
“城西!云裳布庄!”(精确到铺面!)
“入账记录:缴王府红利!八百两整!”
沈青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无尽讽刺:“可这布庄过去三年真正的总账簿子在哪里呢?!就在那口标着‘废品’的箱子里!那上面白纸黑字!记录得一清二楚!这三年来,‘云裳布庄’上缴王府的公账红利——”
她声音骤停!眼神锐利如刀!
“为零!”
“所有盈利!全部记挂在一个名为‘林德’的——掌柜名下!”沈青崖的声音陡然逼近!如同鬼魅贴着林福的耳朵在嘶吼,“敢问林大总管——这个‘林德’是你什么人?!”
噗通!
一个管家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林福早已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咚”的一声闷响!他双膝一软,膝盖骨如同碎裂般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巨大的疼痛却完全被极致的恐惧所淹没!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整个人像被彻底抽掉了骨头的肥硕蠕虫,滩倒在地上,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绝望的汗水泉涌而出!浸透了地上厚厚的灰尘!
恐惧!灭顶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这女人不是人!她是地府爬上来的算盘阎王!是妖孽!
这还没完!
沈青崖冰冷的眼神掠过脚下的烂泥,带着一股肃杀的寒风,猛地转向那几口红木大箱!她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指向其中一个最内侧、尚未开启、表面也覆盖着厚厚灰尘的箱子!
“还有——!”
她的声音如同催命魔音,再度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刺进林福的耳膜!
“庆祥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八日!”(时间精确!)
“西郊皇庄!李家村!下辖!良田五十亩!”(地点精确!亩数精确!)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月白常服如同笼罩了一层寒霜!强大的压迫感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骤然冻结!
“地契!”沈青崖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死寂的屋顶,带着滔天怒火,“归属王府文书房!编号——‘辰字三十三库,田字号九九七’!”
她向前一步,鞋尖几乎踩到林福匍匐的手指!弯下腰,那张如同冰雕玉琢却杀机凛然的脸庞逼近林福死灰一片、满是汗水和尘土的胖脸!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带着腐败气息的绝望寒气!
“林富?!”沈青崖的声音陡然拔高到顶点,如同天罚惊雷!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敲响林福的丧钟!
“林福!(直呼其名!)你给我睁开眼睛!看清楚!”
她的手指几乎戳在林福涣散的瞳孔上!
“你那亲兄弟!那个大字不识几个、只会钻营遛狗、靠着你这总管哥哥赏饭吃的——泼皮闲汉林富!”
“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能点石成金?!他是凭什么?!在那一日!将这五十亩上等官庄良田!在府衙!赫然!(刀尖再次猛地戳在地上账册上某个被点划出来的名字)过户到了他自己名下?!”
轰——!!!
这最后的精准爆雷!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彻底炸碎了林福所有侥幸!炸飞了他最后一缕魂魄!
“呃……呃……”林福喉咙里发出被掐住脖子般濒死的挣扎呜咽,眼珠疯狂翻动只剩下眼白!一股浓烈的骚臭味猛地从他身下弥漫开来!黄色的液体在他瘫软的身体下迅速晕开,浸透了昂贵的墨绿缎袍——他竟然当场失禁!
“手续呢?!档案呢?!文书呢?!”沈青崖的厉喝如同审判之锤,“你给我拿出来!!!”(声音在空旷大厅炸出回响!)
满室死寂!只有林福嗬嗬漏气的濒死挣扎声和他身上恶臭的弥漫!
所有的管事仆役!早已面无人色!一个个抖如风中落叶!看向案几后方那月白身影的目光,只剩下彻骨的敬畏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哪里是人!这是能勾魂索命的账本阎王!
“嗬……呜……”林福肥大的身躯在地上抽搐了一下,白眼几乎彻底翻过去。
“嗬,林大总管,劳苦功高。”沈青崖直起身,缓缓收回裁纸刀,随手丢回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脸上那点暴戾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冰晶般的平静,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冷意。她微微偏头,环视四周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众管事。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响彻整个凌霄阁,甚至穿透了门窗,落在大院中每一个竖着耳朵、浑身紧绷的下人耳中:
“可这账做的……”
她停顿片刻,嘴角勾起的弧度冷冽又极具侮辱性。
“——不够体面。”
话音落地的瞬间!
她猛地挥袖!
“来人!”声音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锐气!
四名早已被震慑得脸色发白、本能肃立的王府亲卫如同出闸猛虎,应声撞开大门冲了进来!甲胄碰撞声铿锵!
“剥去林福总管袍服、腰牌!即刻押下!严加看管!”沈青崖指向地上那摊烂泥。
“喏!”两名亲卫如狼似虎扑上,一把揪住瘫软恶臭的林福后衣领,如同拖拽一袋垃圾,粗暴地向外拖去!
沈青崖的目光如淬寒冰,扫过那些抖如筛糠的管事、库头、各铺各庄主管,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传本妃令——”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力回响:
“王府大总管林福玩忽职守,贪墨成性,即刻革职查办!东库管事刘老全(账册虚耗)、西市粮铺管事王顺(配合倒卖)、织造坊采买孙二狗(吃巨额回扣)、永和当铺账房吴先生(做阴阳账目)……等七人,即日起停职!收押待查!账册证物一并封存!”
每点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管事如遭雷击,软倒或惊叫出声!
“其余人!各安其职!用心办差!”
“王府内务暂由……”沈青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准确无误地停在一位须发皆白、穿着干净旧袍、一直沉默恭敬站在人群边缘、眼中没有幸灾乐祸只有惊愕的老管事身上,“徐德海!暂代总管一职!统筹府务!韩嬷嬷(一位刚直的老王府女官)协管内院规矩!”
被点名的徐德海浑身一震,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扑通跪地:“奴才……奴才领命!谢王妃娘娘信任!”
“墨画。”沈青崖转向身旁同样被这一系列雷霆手段震撼得热血沸腾的心腹,“着你协理徐总管、韩嬷嬷,限三日内,整理交接所有账目档册,彻查库房,厘清所有头绪!该补的补,该罚的罚!”
“是!奴婢遵命!”墨画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
沈青崖的目光最后扫过那些依旧瘫软在地或面色惨白的涉案管事和战战兢兢的其他人,声音冰寒:“都听清了?”
“奴才(奴婢)听清了!”山呼般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响彻凌霄阁!所有人深深跪伏下去,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地砖,浑身汗湿!
“滚吧。”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落下,却带着千钧的威压。
所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索命的恶鬼。
偏厅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弥漫的尘灰恶臭与满地的破书烂账。
阳光彻底消失,厅内唯余烛火跳跃。
沈青崖一直紧绷如弓的身体骤然放松,脱力般重重坐回椅子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左手腕上的纱布边缘,那抹淡淡的红痕此时已晕染开,变成触目惊心的猩红一片!钻心的疼痛与过度心力损耗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袭来!
“王妃!”墨画惊呼上前。
沈青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阵阵眩晕。她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目光落在地上那本摊开、被她用裁纸刀戳破的烂账封面上。那上面的编号墨点,如同诡异的符咒。
冰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如万年玄冰般森冷的弧度。
“徐总管。”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刚刚起身领命准备去收拾烂摊子的老管事徐德海立刻躬身上前:“奴才在!”
沈青崖用指尖点了点地上那摊林福留下的秽物痕迹旁散落的破旧账册碎片。
“查清了,那五十亩良田如今在林富手里所耗的费用……”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幽幽转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夜色。
“记得,一分不少地记在林福的头上。”
“等他醒来,让他……画押还债。”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砭骨的寒意。
徐德海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沉声应道:“奴才……明白!”
欠债?赔钱?仅仅是开始。撕开了王府内务的贪腐口子,拔掉了沈玦深植的毒刺,更狠狠削了太妃的面子……这场棋局上,沈青崖亮出了属于王妃的第一柄滴血的算盘之刃!府内无人再敢小觑那看似孤弱无依的王妃半分!府外,沈家二房那条盘踞的毒蛇,也该感受到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