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别绿茶,下乡
第1章告别绿茶,下乡
一九七九年,川省,省城华子坝,第一纺织厂家属楼。
傍晚七点,筒子楼的楼道里到处都是烟火气,饭菜飘香。
四楼李家却冷锅冷灶没有开火,房门紧闭,房内幺妹李易容和父母争吵激烈。
明天她就要离家下乡,李易民那个废物,却把家里砸锅卖铁给他弄来的工作机会,给了林素秋那个贱人。
“他李易民就是个怂卵匠,娶不到林素秋才好,真要娶了,他得被那贱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们还别不信,我把话撂在这里,到时候你们也要跟着一起遭罪,和怂卵匠一起,被林素秋那个贱人吃干抹净……”
李易容如同上膛的机关枪,李父李母压根儿插不上嘴。
“行了,说几句就差不多了,越说越过分,一会儿你哥回来听到咋整?”
探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李母蔡淑芬强行插嘴,想让幺妹李易容闭嘴。
“他就是听到又怎样,听到他也是个怂卵匠……”
李易容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辣椒性格,满不在乎地与母亲顶嘴。
这时,房门恰好打开,露出李易民带着些淤青的脸。
李易容只稍稍顿了一下,就是一句,“哟,怂卵匠回来了?”
蔡淑芬注意到的却是儿子身上的狼狈,心疼的眼眶瞬间泛红。
李父李国正倒是没话,却也走过来准备给儿子把脉。
“我没事,您二老先坐。”
李易民把父母按回凳子,随后目光落在李易容身上,鼻子突然有些泛酸。
李易容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咋了,被人打傻了?”
“没事,哥就是看到幺妹儿高兴。”
李易民眼眶红泛,多漂亮多开朗的幺妹啊。
前一世他因为工作被林素秋骗走,对幺妹下乡视若无睹,沉沦一阵,重新参加高考学了医。
毕业那年幺妹要在乡下结婚,他本准备赶回去,结果林素秋带着和陈为民的儿子找到他,说她离婚了,因为还是忘不了他。
稀里糊涂的,两人就过到了一起,他起早贪黑地接诊做手术,帮林素秋把儿子养大,累垮了身体,她却偷偷卖了他的房子,带着儿子去了另外的城市安家。
幺妹千里迢迢从乡下赶来送他最后一程,那时的幺妹已经珠黄憔悴,寡言少语,眼睛里多是被贫苦生活磨出来的麻木。
见他的那一刻,幺妹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住喃喃她来迟了。
李易民心里却清楚,她没有来迟,是他自己糊涂,辜负了一家人。
弥留那一刻,他在心里祈求,老天若是让他重来一次,他一定替幺妹去承受她的苦难,也再不上林素秋那恶女人的当。
天怜见,老天爷真听到了,让他重回到了今天。
所以他跑到林素秋和陈为民的婚宴上去闹了一通,把那张工作证明要了回来。
李易民把工作证明掏出来,说道:“幺妹,来,哥给你个好东西。”
“你能有啥好东西……”
李易容嘴里头说着嫌弃的话,下一刻,却忍不住惊叫起来,“这是那张工作证明,你去林素秋那个贱人那里要回来了?”
“你咋做到的?天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怂卵匠大哥吗?”
李易容仿佛不认识哥哥了一样,满脸不可置信。
李父李母凑过来验明工作证明的真伪,也和幺妹同样的表情。
李易民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解释经过,只是他下一句话,再次把父母和幺妹惊得目瞪口呆。
“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街道办,把我和幺妹的信息换了一下,明天我替幺妹下乡。明天要早起,我先去睡了,麻烦妈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
李易民合衣在床上躺了下来,父母和幺妹却一晚上也没敢闭眼睛。
第二天,他们一家赶到火车站,等听到通知李易民上车的信息后,他们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李易容哭得撕心裂肺,一如前世她去送哥哥最后一程时一样,只是说的话不同,这次她说的是,“哥,我以后再不叫你怂卵匠了。”
李易民欣慰地摸摸幺妹的头,对和她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母亲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和爸没少学把脉抓药的本事,去乡下当个赤脚医生肯定没问题,吃不了苦的。”
父亲李国正这时候才开口叮嘱:“你学的那些还粗浅,看个头疼脑热的可以,遇上大病重病千万别上手,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这素来就是父亲的口头禅,前世他都成了名医,父亲也时常这样叮嘱。
只可惜自己没听进去,再加上林素秋母子花钱如流水,为了多挣钱,他就不停加班,连介入手术也不拒绝,最终因为辐射超标,早早得了绝症,生命定格在四十四岁这年。
重活回来,他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卷,远离渣女,一切以享受生活为主,
隔着可以打开的车窗,李易民郑重跟父母和幺妹保证:“你们放心,我一定听爸的话,安全第一!”
绿皮火车哐吃哐吃奔出城市,听着急促,速度却慢得出奇。
一整列都是下乡的知青,距离省城三百公里之后,就陆续停靠,每一站都会清空两节车厢。
等到了最远的一站西源,已经是十六个小时以后。
最后一批一共二百多人,李易民这一组四十八人,要去的地方叫做西苗乡。
乡里来接的人还没有到,跟车站的老乡打听,去西苗乡还得坐三个小时汽车。
若是被分到最远的村子,还得步行三四个小时。
同组的人叫苦不迭,有几个甚至商量,要不悄悄坐火车回去算了。
李易民不跟他们掺和,这年头知青下乡,说到底跟劳改性质差不多,私自返城属于违法,因此坐牢的大有人在。
趁着别人发牢骚的时候,李易民扛上母亲给他准备的两个大包,悄然来到人群最外围,占据有利地形。
这年代乡下可没什么大巴车,运气好点的能遇上个大解放,运气不好的就是拖拉机。
早点上车抢个里面的位置,还能让后上车的给挡挡风。
“你好,我叫张繁星,一会儿我能跟你一起吗?”
刚站好位置,身边传来个女孩声音,肩上扛着包不好转头,李易民把整个身体侧过来,才看到说话的女孩。
好漂亮好纯净!
麻花辫,大眼睛,冻得红彤彤的瓜子脸,如同抹了胭脂一样,更添姿色。
样式土气又臃肿的棉衣棉裤,却逃不过李易民专业的医师注视,那厚厚的布料之下绝对另有丘壑。
他向右歪头稳住包裹,伸出手说道:“你好,我是李易民,你也分到西苗乡?”
“是的,我也分到西苗乡,说不定我们还能分到一个村呢。”
张繁星也带了一大一小两个包,大的被她拢在脚下,小的提在手里,她也腾出右手伸过来。
“那可就是真的缘分了。”
李易民嘴上应着,思绪却都在手上。
小手被冻得冰凉,却不失柔软,修长白嫩,不论骨相还是皮肤都是一等一。
再涂点豆蔻,画几枝花朵,必更迷人。
不知不觉间,两只手就握过了正常的人际交往时限。
张繁星好看的眉角微微皱了皱,她在火车上见到李易民对一个昏厥的知青施展急救,刚刚才发现分到一个乡,于是想结个伴。
只是现在看,这个高高大大模样不错的男生,品格似乎有点不好。
算了,大不了以后少接触就是。
张繁星用力抽回自己的小手,沉默地把头撇向了另一边。
李易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下不比后世,这年代是真会被判流氓罪的。
恰在这时,一辆冒着黑烟的大解放缓缓开过来,副驾驶探出一颗脑袋,大声喊道:“西苗乡的,上这辆车,西苗乡的……”
“啊,怎么是大解放来接?”
知青们无不皱眉,李易民不管那么多,不等车停稳,小跑两步把两个大包扔上车。
又回过头把张繁星的扔上去,然后拉上她就跑,“快,先上车……”
张繁星还没有反应过来,屁股已经被两只大手托住。
她有些恼怒,人多眼杂却又发作不得,黑着脸爬上了车厢。
还在车下的李易民可不知道又冒犯了人家姑娘。
他还抽空回了个味,触手饱满,果见峥嵘。
很好,前世练就的手艺没丢,望闻问切,手到擒来。
殊不知,张繁星心里已经默默给他贴上了流氓的标签。
李易民没注意那许多,抢在其他知青之前跳上车,就赶紧把他和张繁星的包裹垒到一侧,腾出一个装衣服的放脚下。
他一屁股坐了一半,又冲着张繁星拍了拍靠里的位置。
张繁星黑着脸瞪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坐过去。
只是等车颠簸起来以后,她终于感受到李易民这么安排的好处了。
一车厢四十八个人,后上来的人几乎都只能站着。
这就算了,寒冬腊月的,这近三千米海拔上的风,刮在身上真的如刀。
他们屁股和背后都垫着包裹,软和不说,就连前面的风,也都被人墙挡完了。
偶尔随着颠簸看看旁边那张脸,张繁星心里想,这家伙会医术,心也细,可惜了就是好色。
在这个还要看成分的年代,好色可是了不得的缺陷。
大解放突突三个小时以后,终于到了西苗乡的公社。
一个个知青鱼跃而下,全都趴在地上嗷嗷吐了起来。
唯一从容的也就李易民和张繁星,两人拖到最后才慢条斯理下车。
看到先下车那些人的惨样,张繁星有心给李易民道一声谢,想想他的品性,到嘴边的谢字又默默咽了回去。
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皱眉扫视着趴了一地的知青,目光落到李易民和张繁星身上,眉头才缓缓舒开。
“你俩看着精精瘦瘦的,身体素质却还最好,不错,不错。”
李易民也将中年汉子打量了一番,该是常年受紫外线照射的原因,汉子的皮肤黝黑泛红,眼睛却明亮有神,透着股精明干练,不像寻常庄稼汉。
“多谢领导夸奖,我是下乡知青李易民,这是我的同伴张繁星,不知道领导怎么称呼?”
听到李易民说自己是他的同伴,张繁星本能地想要撇清关系,中年汉子却没给她插嘴的机会。
“我叫刘卫国,西苗乡的副乡长,可算不上啥领导。”
李易民热情抓住刘卫国的手,说道:“原来是刘乡长,你批评的是,不该叫领导,你该是我们的老师才对。我们这群城里来的娃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往后还得仰仗你教授我们在乡下搞革命建设的本领呢。”
副乡长怎么就不是官了,人家至少还能决定他们分去哪个村呢。
李易民一番话令刘卫国很受用,笑着说道:“你这娃子能有这觉悟不错。西源地处偏僻,但是地广人稀。光是我们西苗乡就有十二个村,总人口却不足一万。
这次你们一共来了四十八个知青,平均每个村四个。你们有没有想去的村子?”
这不就来了吗?
李易民谦逊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一切听刘老师安排,我们服从组织。我们都是革命建设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嘛。”
刘卫国欣慰地点头,大手一挥,说道:“那就去崖下村吧。”
李易民啪地立直身子,大声说道:“多谢刘老师,我们一定好好干,绝不给刘老师丢脸。”
“行,那你们就先在这里缓缓,等村里人来接。以后有啥困难,就来乡公社找我。”
刘卫国留下一句话,再看看还没站起来几个的大部队,微微一摇头,走了。
等人走远,张繁星实在没忍住,问道:“你都把人哄得那么高兴了,为什么不趁机让他给你安排个近一点的村子?”
李易民神秘一笑,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崖下村不是最近的那个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