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决裂之夜最后的晚餐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在纺织厂轰鸣的牢笼里,更加沉默而高效地运转着。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收集信息,更开始有意识地积攒力量——每一分被克扣后微薄的工资(藏得极其隐秘),每一句工友对工厂黑暗面的控诉(牢牢记在心里),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或事(如赵组长对她隐约的同情)。
她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而那个时机,必须在她被彻底榨干价值或被张家/林家再次控制之前到来!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这天傍晚,林晚刚下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间,传达室的大爷叫住了她:“林招娣!有你的电话!你妈打来的!让你明天务必回家一趟!”
王金花?让她回家?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肯定没好事!联想到张家的“替嫁”计划,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果然,回到宿舍,周红也带来了同样的消息,并且压低声音说:“招娣,我听着你妈电话里语气可急了,好像家里出什么事了?还说……说什么张家那边催得紧……”
张家催得紧!林晚瞬间明白了!王金花这是要落实林小娟替嫁的事情!让她回去,恐怕是最后的“安抚”或者“警告”,甚至可能是想把她彻底处理掉,以免节外生枝!
危机!巨大的危机!
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彻底决裂、破釜沉舟的机会!在工厂,她受制于厂规和王金花以监护人身份施加的压力。但在林家村,在那个她熟悉又充满仇恨的地方,或许……是她实施最终逃离计划的战场!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第二天,林晚向赵组长请了一天假。赵组长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联想到上次张屠户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没多问,批了假。林晚没有带任何行李,只贴身藏着那张用生命拼凑好的通知书,以及她积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块钱工资。
坐上回村的班车,看着窗外熟悉的、却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的田野,林晚的眼神冰冷而坚定。她知道,今晚,将是最后的决战。
傍晚时分,林晚踏进了林家那熟悉而令人作呕的小院。院子里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浓郁的肉香(显然是为了林小娟的“喜事”)。堂屋里,竟然点着平时舍不得用的、昏黄的白炽灯。那张油腻的八仙桌上,破天荒地摆了好几盘菜——一盘油汪汪的红烧肉,一盘炒鸡蛋,一盘青菜,还有一盆白面馒头!
王金花、林大强、林宝柱、林小娟都在。林小娟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穿着崭新的碎花连衣裙(可能是王金花用张家“额外”的彩礼买的),脸上涂着劣质的胭脂,头发也用红头绳扎了起来,虽然不伦不类,但脸上洋溢着一种愚蠢的、即将成为“老板娘”的得意和期待。
看到林晚进来,王金花脸上立刻堆起假笑,异常“热情”地招呼:“招娣回来啦!快!快洗手吃饭!今天妈做了好吃的!”
林大强闷头抽着旱烟,没说话。林宝柱则盯着桌上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林小娟撇了林晚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
这顿“丰盛”的晚餐,如同最后的晚餐,弥漫着虚伪的温情和暗藏的杀机。
林晚沉默地坐下,端起饭碗。她没有动筷子,只是低着头,小口吃着碗里的白饭。心中那根弦,绷紧到了极致。
王金花一边殷勤地给林小娟夹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林晚,状似随意地开口:“招娣啊,在厂里还好吧?累不累?”
“还好。”林晚的声音平淡无波。
“那就好,那就好。”王金花干笑两声,“妈今天叫你回来呢,一是家里做了点好的,给你补补。这二嘛……”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观察着林晚的反应,“你妹妹小娟的好事,快近了!张家那边催得紧,想年前就把事办了!”
林小娟闻言,脸上飞起两团红晕(胭脂更显眼了),故作娇羞地低下头,摆弄着衣角。
王金花满意地看着女儿,继续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以后小娟就是镇上的老板娘了!咱们家也跟着沾光!”她话锋一转,看向林晚,语气带着施舍和警告:“招娣,你是姐姐,以后在厂里好好干,过年也不用回来了。小娟嫁得好,不会忘了你这个姐姐的!你在镇上也有个依靠!”
铺垫结束,图穷匕见。王金花这是在通知她,也是警告她:林小娟要嫁了,你林晚被彻底抛弃了,以后就在厂里自生自灭吧,别回来碍事也别想捣乱!
林大强依旧沉默,只是吧嗒烟袋的声音更响了。林宝柱只顾着狼吞虎咽。林小娟则得意地抬起下巴,仿佛自己已经是人上人。
林晚停下了扒饭的动作。她缓缓放下碗筷,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的怯懦或麻木,而是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王金花那张虚伪刻薄的脸。
“妈,”林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堂屋里虚假的“温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不在厂里干了。”
“什么?”王金花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林晚的目光扫过林大强、林宝柱,最后定格在王金花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地说道:“我要去上学。滨江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拿到了。9月10号开学。”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堂屋里所有的声音——王金花假惺惺的劝诱、林小娟得意的低笑、林宝柱吧唧嘴的声音、林大强吧嗒烟袋的声音——瞬间消失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金花脸上的假笑如同破碎的面具,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难以置信的狰狞!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什么通知书?!什么大学?!”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尖锐得刺耳!
林大强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烟袋锅子差点掉在地上。
林宝柱停止了咀嚼,嘴里塞满了肉,鼓着眼睛,像只呆鹅。
林小娟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难以置信的嫉妒和愤怒!滨江大学?!那个贱人怎么可能?!
林晚迎着王金花吃人般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从怀里,缓缓地、珍重地,掏出了那个用软布包裹的小包。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她一层层打开软布,露出了里面那张布满裂痕、如同蛛网般破碎、却又清晰印着“滨江大学”、“录取通知书”、“林招娣”和鲜红印章的纸张!
“看清楚了,”林晚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滨江大学。我拼好的。”
那张布满伤痕的纸,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它无声地控诉着王金花曾经的暴行,也宣告着林晚绝不屈服的意志!
“假的!!”王金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凄厉的尖叫,状若疯虎般扑过来,伸手就要抢夺!“你从哪里弄来的假东西?!想骗谁?!给我撕了它!!”
林晚早有防备,猛地后退一步,将通知书紧紧护在胸前,眼神冰冷如刀:“是不是假的,去学校一查就知道!王金花,你当初撕了它,以为就能撕碎我的命?做梦!”
“反了!反了天了!”王金花抢不到通知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对林大强歇斯底里地吼道:“林大强!你死了吗?!看看你养的好女儿!翅膀硬了!敢拿假东西来骗老娘了!还不快打死这个不孝的畜生!”
林大强看着林晚手中那张触目惊心的、布满裂痕的通知书,又看了看状若疯魔的王金花,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和一种深沉的痛苦。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招……招娣……那……那真是……”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真的!爹!”林晚看向林大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对这个懦弱父亲的一丝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决绝,“我考上了!滨江大学!通知书被王金花撕了,是我一片片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拼好的!这是我的前程!我死也要去!”
“前程?!我呸!”王金花彻底撕破了脸,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你的前程就是给家里当牛做马!就是嫁到张家去换彩礼!念大学?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把通知书给我交出来!!”她再次扑上来!
林宝柱也反应过来,虽然不明白大学是什么,但看到母亲暴怒,也跳起来帮腔:“对!交出来!你个赔钱货还想上天不成!”
林小娟更是嫉妒得发狂,尖声叫道:“爹!妈!别信她的鬼话!她肯定是偷了钱跑出去跟野男人鬼混,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假东西!快把通知书撕了!把她捆起来!”
混乱中,林大强看着女儿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决绝和手中那张破碎的通知书,再看看凶神恶煞的王金花和叫嚣的儿女,巨大的矛盾和痛苦让他脸色灰败。他猛地扬起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风声,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林晚的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林晚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嘴角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身体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土墙上!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大强。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有愤怒,有被冒犯权威的羞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对自己无能的狂怒!他将对王金花的恐惧、对家庭失控的恐慌,全部发泄在了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身上!
这一记来自亲生父亲的耳光,比王金花所有的打骂都更痛!更寒心!它彻底打碎了林晚心中对亲情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
“滚……滚回你屋里去!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林大强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吼道,不敢再看林晚的眼睛。
王金花见状,得意地狞笑起来:“听见没有?!你爹让你滚!把通知书交出来!不然老娘扒了你的皮!”
林晚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脸颊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但她的眼神,却在这一记耳光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清明。所有的犹豫、痛苦、不甘,都被这一巴掌扇得烟消云散。
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将那张通知书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贴身藏好。然后,在王家三口(林小娟、林宝柱、王金花)得意、林大强躲闪的目光中,她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带着满脸的指痕和嘴角的血迹,沉默而决绝地走向那个关了她十七年的杂物间。
身后,传来王金花恶毒的咒骂和林小娟刻薄的嘲讽。
决裂,已成定局。亲情,荡然无存。最后的晚餐,以血和恨告终。现在,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