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工厂名额的陷阱

林晚像一条死狗般被王金花拖回了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家”。迎接她的,是更加严密的囚禁和变本加厉的折磨。

杂物间的门被王金花从外面用一根粗大的木棍死死顶住,只留下一个巴掌大的小洞递送水和少的可怜的、连猪食都不如的残羹冷炙。窗户也被用木板从外面钉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微弱的光线。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小贱人!给老娘好好反省!再敢跑,打断你的腿!”王金花恶毒的咒骂每日透过门洞传来,伴随着林宝柱幸灾乐祸的嘲笑和林小娟刻薄的添油加醋。

林晚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身体上的伤痛(被扫帚抽打的地方青紫交加)远不及内心的煎熬。胃里那枚冰冷的硬币,时刻提醒着她那个尚未实现的、关于国库券差价的计划。时间在流逝!那个短暂的信息窗口随时可能关闭!可她现在如同笼中困兽,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

王金花显然被她的“逃跑”彻底激怒了,不仅加强了看守(林宝柱像个狱卒一样,没事就趴在门洞上往里窥探),更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刻将她这个“不安定因素”处理掉。

机会,或者说更大的危机,在第三天降临。

这天上午,林晚正昏昏沉沉地忍受着饥饿和伤痛的折磨,杂物间的门被猛地打开了。刺眼的阳光涌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门口站着的不止是王金花,还有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梳着油光水滑背头、腆着啤酒肚、手里夹着根香烟的中年男人。男人眼神浑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货物。林大强则像个背景板一样,佝偻着背站在后面。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是纺织厂的刘主任!前世那个在她“卖身契”上签字的人!

“招娣,快起来!刘主任亲自来看你了!”王金花脸上堆起极其夸张的假笑,声音腻得让人发慌,“刘主任可是大忙人!能抽空来,那是天大的面子!快!给刘主任问好!”

刘主任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双小眼睛在林晚身上扫视着,尤其在林晚因为瘦弱而显得有些宽大的旧衣服包裹下的身体曲线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嗯,模样……还算周正。”刘主任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烟嗓,“就是太瘦了点,看着没力气。不过嘛,去了厂里,吃几顿饱饭,总能养起来。”他像是在评价一头即将被买走的牲口。

林晚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恨意,低着头,没有吭声。

“刘主任您放心!”王金花连忙赔笑,用力掐了林晚胳膊一把,“这丫头就是有点认生!其实老实着呢!力气也有!干活麻利!去了厂里,肯定好好干!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刘主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老实就好。厂里的规矩多,不听话的,可是要受罚的。”他话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是是是!她肯定听话!”王金花点头哈腰,然后转向林晚,脸上笑容一收,换上惯有的凶狠,“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今天就跟刘主任去厂里报到!以后你就是国营大厂的工人了!给老娘好好干!听见没有!”

去厂里报到?今天?!

林晚浑身冰冷!王金花这是要立刻、马上把她推进火坑!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了!

“妈……我……”林晚想拖延。

“闭嘴!”王金花厉声打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狠毒,“没你说话的份!赶紧收拾!刘主任的车还在外面等着呢!别给脸不要脸!”

林晚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招来更残酷的对待。她必须隐忍!她深深地低下头,掩住眼中翻腾的恨意和急速运转的思绪,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应道:“……知道了。”

她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有两件破旧的换洗衣服,被王金花胡乱塞进一个破化肥袋子里。在刘主任不耐烦的催促和王金花凶狠的押送下,林晚像犯人一样被推出了家门,推上了一辆停在村口的、破旧的吉普车。

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扬起漫天灰尘。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汗味。刘主任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王金花则紧紧挨着林晚坐在后座,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仿佛生怕她跳车逃跑。

林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田野和村庄,心中一片冰冷。她知道,自己正在被押往一个名为“工厂”、实则是血汗牢笼的地方。前世在纺织厂里暗无天日、被榨干血汗的悲惨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轰鸣的织机声仿佛就在耳边,手臂肌肉的酸痛感再次清晰……

不行!她绝不能就这样认命!她必须留下证据!证明自己是“被强迫”的!为未来可能的反抗或逃离埋下伏笔!

可是,怎么留?她身无分文,没有任何设备。

她的目光落在了王金花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在她瘦弱的手臂上留下了清晰的、深红色的掐痕。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需要证人!一个能证明她当时“不情愿”状态的证人!

吉普车开进了滨江镇,并没有直接去郊区的纺织厂,而是停在了一栋挂着“滨江镇劳动服务公司”牌子的旧楼前。

“到了,下车!”刘主任睁开眼,语气冷淡,“先去把手续办了。”

王金花拽着林晚下了车,跟着刘主任走进一间挂着“用工管理科”牌子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戴着眼镜、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正伏案写着什么。看到刘主任进来,连忙堆起笑脸:“哟,刘主任!您亲自来了!快请坐!”他显然认识刘主任。

“老李,人带来了。手续抓紧办一下。”刘主任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

“好嘞好嘞!”李科长连忙点头,目光落在被王金花紧紧拽着、低着头、脸色苍白、手臂上带着新鲜掐痕的林晚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了然。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熟练地拿出一叠表格。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文化程度?”李科长例行公事地问道。

林晚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她能感受到王金花抓着她胳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带着警告的力道。

“她叫林招娣,17岁,初中毕业。”王金花抢着回答,脸上挤出假笑,“李科长,这丫头老实,就是胆子小,不爱说话。”

李科长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在表格上刷刷写着。然后,他拿出两份打印好的合同,推到林晚面前。

“这是劳动合同。你看一下,没问题就在乙方这里签个字,按个手印。”李科长的语气很平淡。

林晚的目光落在合同上。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她前世签的时候根本没细看,只知道是“卖身契”。如今重生归来,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迅速扫过关键条款——合同期:十年!违约金:天价!工作内容:服从安排(意味着无休止的加班)!工资待遇:极其微薄,且由厂方“代管”(实则是被王金花拿走)!

这哪里是合同?分明是奴隶契约!

王金花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蘸了印泥的印泥盒,抓起林晚的手就要往合同上按!

“等等!”林晚猛地缩回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颤抖。她抬起头,看向李科长,眼中蓄满了泪水(这一次不是伪装,是真实的屈辱和恐惧),声音带着哭腔:“李科长……我……我不想签……我想上学……”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刘主任猛地睁开眼,眼神冰冷地看过来。王金花更是勃然变色,抬手就要打:“死丫头!胡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李科长连忙站起身拦住王金花:“哎哎,这位同志,别激动别激动!”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身上,看着她手臂上那刺目的、新鲜的掐痕,看着她眼中真实的恐惧和泪水,又看了看旁边凶神恶煞的王金花和一脸漠然的刘主任,作为经办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虽然这种事他见多了,但如此赤裸裸的强迫,尤其当事人还是个明显未成年的小姑娘……

他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劝解”:“小姑娘,上学是好事,但也要看家庭条件嘛。进了国营厂,端上铁饭碗,也是好出路啊。你看你家里人都同意……”他的话点到为止,但目光却再次扫过林晚手臂上的伤痕,那意思很明显:胳膊拧不过大腿,认命吧,至少我看到了你的“不愿意”。

林晚捕捉到了李科长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刻意展现的伤痕和那句“想上学”的微弱反抗,已经在这个看似冷漠的经办人心里留下了印象!这就是她要的“证人”和“证据”——一个官方人员目睹了她被强迫签约的事实!

她不再“反抗”,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在王金花的怒视和刘主任的冷漠中,颤抖着拿起笔,在那份如同卖身契的合同上,签下了“林招娣”三个扭曲的字,然后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每一个笔画,都像刻在她的心上。

每一个指印,都沾满了她的血泪。

签完字,按完手印,林晚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王金花一把抢过属于她的那份合同,像宝贝一样揣进怀里,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和贪婪的笑容。刘主任也满意地点点头。

只有李科长,看着那份签好的合同,又看了看林晚手臂上尚未消退的掐痕和绝望空洞的眼神,默默地叹了口气,在登记本上记下了什么。

走出劳动服务公司的大门,林晚被重新塞回吉普车。这一次,吉普车径直开向了位于镇郊、那片被高大围墙围起来、终日传出巨大轰鸣声的地方——滨江纺织厂。

她的“新生活”,或者说,新的囚笼,开始了。但林晚知道,这绝不是终点。她签下的名字,是按下的手印,也是埋下的引信。而那个目睹了一切的李科长,或许就是未来引爆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