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典当过往换路费
柴火堆里的阴暗角落,林晚如同蛰伏的困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前院,林小娟那如同魔音灌耳的哭嚎和咒骂还在持续,像一道道催命符,不断提醒着她危险的临近。
“妈——!你快回来啊!林招娣那个贱人打我!她抢我东西!她把你的锁都砸了!妈——!你快回来打死她——!!”
每一句哭喊,都像鞭子抽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王金花随时可能回来!她必须立刻离开!立刻去镇上!
她紧紧攥着那只冰凉的银镯子,那沉甸甸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去镇上!十几里山路!她需要一个不会被王金花立刻抓回来的理由!
借口!必须有一个完美的借口!
就在这时,林小娟的哭骂声给了她“灵感”!
“……她把我手臂都咬出血了!好疼啊妈!我要破伤风了!我要死了!妈你快带我去镇上卫生所打针啊!呜呜呜……”
卫生所!破伤风!
林晚眼中精光一闪!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肘上那道昨天摔倒擦破、此刻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伤口,还有手臂上被林小娟抓挠出的新鲜血痕!
一个计划瞬间成型!
她不再犹豫,猛地从柴火堆里钻出来。没有理会前院还在哭天抢地的林小娟,她径直冲进杂物间,飞快地翻找出一件相对干净、但同样打着补丁的旧外套穿上,勉强遮住手臂上的伤痕。然后,她拿起靠在门后的破背篓,胡乱塞了几把干草进去做掩饰。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痛苦、惊慌又带着点委屈的表情,捂着流血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冲向前院。
“小娟!小娟你别哭了!”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满是“焦急”和“愧疚”,“是姐不好!姐不是故意的!姐刚才在妈房里找东西,不小心碰倒了凳子砸到了锁,怕妈骂,就想修好……你突然冲进来抓我,我吓坏了才……才咬了你……”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将砸锁的责任巧妙地推给了“意外”,重点突出了林小娟的“攻击”和自己的“自卫”。
林小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服软”和解释弄得一愣,哭声都顿了一下。
林晚趁机上前,一把抓住林小娟那只被咬出牙印、渗着血丝的胳膊,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和恐惧:“小娟!你看!流血了!破……破伤风!听说被咬了不处理会得破伤风的!会死人的!快!姐带你去镇上卫生所!找大夫看看!打针!不然来不及了!”她故意把“破伤风”和“死人”说得极其严重,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林小娟本来只是借题发挥,想等王金花回来狠狠告状,被林晚这么一吓唬,看着自己手臂上渗血的牙印,再联想到听过的那些“破伤风死人”的传闻,脸色“唰”地一下白了!那点装出来的哭嚎瞬间变成了真实的恐惧!
“真……真的会死人?”林小娟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真的!快走!姐背你去!”林晚“急”得直跺脚,不由分说地就要去背林小娟。
“不……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林小娟被“破伤风”吓坏了,也顾不上追究林晚砸锁抢东西的事了,只想赶紧去镇上打针保命。她一把推开林晚,也顾不上换衣服,就穿着居家的花布衫和布鞋,慌慌张张地就往院门外冲,“快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
林晚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担忧妹妹”的焦急模样,紧跟着林小娟冲出了院子。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林家小院和王金花房间那扇被砸坏的抽屉,心中没有一丝留恋,只有决绝。
两个少女一前一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镇上跑去。林小娟是真的害怕,跑得气喘吁吁,还不时惊恐地看自己的手臂。林晚则沉默地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和身后的动静,生怕王金花半路杀回来。
十几里的山路,在林小娟的哭哭啼啼和林晚的沉默焦灼中,显得格外漫长。当终于看到前方那低矮、破旧却代表着“文明”和“希望”的镇子轮廓时,林晚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点。
“卫生所在哪儿?快带我去!”林小娟带着哭腔催促。
林晚指着镇子东头:“那边!红砖房就是!小娟你自己快去!我……我肚子疼得厉害,得先去趟茅房!一会儿去找你!”她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林小娟此刻满脑子都是“破伤风”和“打针”,根本没心思管林晚,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你快点!要是耽误了,我死了都怪你!”说完,就慌慌张张地朝着卫生所的方向跑去了。
看着林小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林晚脸上所有的痛苦和焦急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然。她迅速转身,朝着记忆中镇上唯一一家挂着“金银回收”破旧招牌的小店跑去。那地方在镇子西头,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小店门脸狭窄,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金属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油腻马甲、叼着烟卷、眯着一双精明小眼睛的干瘦老头。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和屈辱感,走到柜台前,将那只紧紧攥在手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银镯子,轻轻放在了油腻的玻璃柜台上。
“老板,看看这个……能当多少?”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老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伸出两根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拈起那只素面银镯。他掂了掂分量,又凑到眼前,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成色,还用指甲在镯子内壁用力刮了刮。
“啧,”老头咂咂嘴,吐出一口劣质烟雾,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挑剔和不屑,“老银,成色一般,杂质不少。款式也老掉牙了,现在谁还戴这个?熔了都不值几个钱。”他随手将镯子丢回柜台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仿佛丢掉的是一块废铁。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老板,这是我娘留下的……您行行好,给个实在价,我……我急用钱。”
“急用钱?”老头的小眼睛在林晚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服和苍白憔悴的脸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带着剥削意味的冷笑,“小姑娘,不是我说你,你这玩意儿,放我这儿也是占地方。这样吧,看你可怜,给你……”他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三十块?”林晚的心跳加速,三十块虽然不多,但足够她去青阳的路费和初步的本钱了!
“嗤!”老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三十块?想什么呢!三块!爱当不当!”
“三块?!”林晚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调!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贪婪的老头!这只镯子,虽然普通,但至少有三四十克重!按照现在的银价,再不值钱也绝不止三块钱!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抢劫!
屈辱和愤怒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下意识地就想抓起镯子离开!
“嫌少?”老头慢悠悠地吸了口烟,眼神像毒蛇一样黏腻,“小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出了我这个门,你这玩意儿,整个镇上没人会出比我更高的价!而且……”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店门外,“我看你慌慌张张的,这镯子……来路正不正啊?别是偷来的吧?要不要我喊联防队的人来问问?”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林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看着老头那双浑浊却透着精明和恶毒的眼睛,再看看柜台上那只承载着她最后希望、此刻却显得如此廉价的银镯子……
前有狼(王金花随时追来),后有虎(黑心当铺老板的敲诈勒索和威胁)!
时间!她没有时间了!林小娟随时可能从卫生所出来找她!王金花可能已经发现家里被砸锁、女儿不见,正往镇上赶!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看着那只镯子,仿佛看到了母亲临终前不舍的眼神。这是她与过去、与母亲唯一的、最后的联系了。
“五块!最少五块!”林晚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和最后的倔强,眼睛死死盯着老头,“不然……不然我就把它砸了!谁也别想要!”她猛地抓起镯子,作势要往地上摔!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老头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怯懦的小姑娘会这么狠,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犹豫。他看了看那只镯子,又看了看林晚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撇了撇嘴:“啧,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行吧行吧,算我倒霉,五块就五块!拿来!”
他极其不耐烦地从油腻的马甲内兜里,摸出一把皱巴巴的毛票,数出五张印着“壹圆”字样的、同样油腻的纸币,像施舍乞丐一样,甩在柜台上。
五块钱!
林晚看着那五张轻飘飘、却仿佛重逾千斤的纸币,再看看被老头一把夺回去、随意丢进抽屉里的银镯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上,最后一点温暖的寄托!如今,为了换取那渺茫的逃生之路,被她亲手卖掉了!只换来了五块钱!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不能流!她不能在这个贪婪的老头面前示弱!
她伸出颤抖的手,抓起那五张带着烟味和汗味的纸币,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自己破碎的心脏和仅存的希望。她没有再看那抽屉一眼,猛地转身,像逃离瘟疫一样,冲出了这间散发着腐朽贪婪气息的当铺!
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她站在人来人往、却无比陌生的街头,紧紧握着手里那五张皱巴巴的、沾满汗渍的纸币。
身后,是彻底斩断的过去(母亲的遗物)。
手中,是通往未知未来的、沾满屈辱的微薄路费。
前方,是危机四伏、却不得不走的逃亡之路。
她最后看了一眼林家村的方向,眼中再无一丝留恋,只剩下冰冷的火焰。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记忆中长途汽车站的方向,迈开了逃亡的第一步。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过往之上,沉重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