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撕毁的“前程
接下来的两天,林家小院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林晚变得异常“安静”和“顺从”。她不再顶撞王金花,让喂猪就喂猪,让劈柴就劈柴,甚至主动承担了更多脏活累活。只是她总是低着头,眼神躲闪,脸色苍白,偶尔还会神经质地哆嗦一下,仿佛真的被那场“臆想”的大火吓掉了魂。
王金花起初还有些疑神疑鬼,骂骂咧咧地让她“少装神弄鬼”,但看到林晚确实比以前更“听话”、干活更卖力,加上即将到手的丰厚彩礼让她心情大好,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只当她是被自己骂怕了、被张家亲事吓傻了。她甚至得意洋洋地跟来串门的李婶炫耀:“看吧,丫头片子就得这么收拾!打几顿骂几顿,再吓唬吓唬,立马就老实了!现在乖得像只猫!”
林大强看着女儿愈发沉默消瘦的身影,偶尔会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叹气,浑浊的眼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麻木。当王金花叉着腰命令他把西屋彻底打扫干净,甚至搬出了家里唯一一张像样的八仙桌准备“相看”时,他也只是闷头照做,不敢多说一句。
林晚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她在等待,等待那个能接触到林小娟、实施“祸水东引”计划的时机。同时,她心中那根弦也绷得越来越紧——录取通知书,随时可能到来!
第三天下午,时机终于出现。
王金花被李婶叫去隔壁村看刚染好的布样,临走前恶狠狠地警告林晚把晚饭做好,别偷懒。林大强也下地去了。家里只剩下林晚和那个整天好吃懒做、窝在自己房里照小镜子的林小娟。
林晚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紧张和恨意,端着一碗特意熬得浓稠了些的红薯粥,轻轻敲响了西屋的门。
“谁啊?”林小娟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小娟,是我。妈让我给你端点粥。”林晚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讨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林小娟那张被王金花养得白胖圆润的脸探了出来,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憨,但眉眼间却带着被宠坏的刁蛮。她皱着眉,挑剔地看着林晚手里那碗红薯粥:“又是这破玩意儿?都吃腻了!妈不是说要给我买城里的蛋糕吗?”
“妈……妈说张家过两天就来相看了,家里得省着点……”林晚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同时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林小娟的表情。
果然,“张家”、“相看”这几个字,让林小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张家?就是那个杀猪的?妈真要把那个招娣卖给他了?”她连“姐”都懒得叫。
“嗯。”林晚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羡慕和自怜,“张家……听说可有钱了。这次给的彩礼,有五百块钱呢!全是崭新的票子!还有一头两百多斤的大肥猪!妈高兴坏了,说这钱正好给你攒着,以后在城里找婆家更有底气……”
林小娟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五百块!崭新票子!两百斤的大肥猪!这对一个物质匮乏年代、被母亲许诺着“嫁城里人”却又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村少女来说,冲击力是巨大的!她虽然看不起杀猪的张屠户,觉得又脏又臭,但“五百块”这个数字,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她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花布衫,想到城里百货商店那些漂亮裙子……
“哼,五百块……是不少。”林小娟撇撇嘴,语气依旧不屑,但眼神里的贪婪却掩饰不住,“不过,杀猪的能有什么出息?一身猪臊味!哪配得上我?我要嫁的是城里人!坐办公室的!穿白衬衫的!”她说着自己的“理想”,下巴抬得高高的。
“是是是,小娟你肯定是要嫁城里人的。”林晚连忙附和,语气卑微,“张屠户哪能跟你比。只是……只是……”她欲言又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只是张家……听说在镇上还有铺面呢……家里顿顿有肉,油水足得很……张屠户虽然长得凶,但听说……听说对女人挺大方的……”她故意把“顿顿有肉”、“油水足”、“大方”这几个词咬得稍微重了些。
林小娟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顿顿有肉!油水足!这对馋嘴又爱美的她来说,诱惑力太大了!在城里当工人的对象固然体面,但工资就那么多,还要养家糊口,哪能顿顿吃肉?她想起自己偶尔去镇上赶集,路过张家肉铺时,看到案板上那白花花的肥肉和红通通的精排……
一丝动摇和贪婪,如同毒蛇,悄然钻进了林小娟的心底。她没有再说话,一把抢过林晚手里的粥碗,“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晚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种子,已经埋下了。接下来,就等着它自己生根发芽,扭曲生长了。她转身,准备去灶房准备晚饭。
就在这时!
院门外传来了邮递员老张头那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吆喝声:“林大强!林大强家!有信!省城来的挂号信!盖红戳戳的!赶紧出来拿!要盖手印咧!”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林晚浑身剧震!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省城!挂号信!红戳戳!是它!一定是它!滨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它来了!比前世记忆中还要早一点!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但下一秒,冰冷的恐惧就攫住了她!王金花不在家!但邮递员的声音这么大,左邻右舍肯定都听到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王金花耳朵里!
怎么办?直接冲出去拿?不行!她没有身份证明,邮递员不会给她!而且动静太大,万一惊动了屋里的林小娟……
就在林晚心念电转、焦急万分之际,西屋的门“哐当”一声被拉开了!林小娟端着空碗出来,显然也听到了邮递员的喊声。她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不耐烦:“吵什么吵?省城来的信?谁寄的?”
“是……是我的通知书!大学录取通知书!”林晚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颤抖,她猛地冲向院门!
“通知书?”林小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嫉妒和鄙夷,“嘁!就你?还真能考上?别是弄错了吧!”她嘴上说着,却也跟了出来,想看个究竟。
林晚已经冲到院门口。邮递员老张头正扶着那辆破旧的绿色自行车,手里拿着一个印着“滨江大学”字样、盖着鲜红印章的牛皮纸信封!那信封,在林晚眼中,如同散发着救赎圣光的圣物!
“我的!是我的!”林晚声音嘶哑地喊着,伸出手就要去拿。
“哎!等等!”老张头谨慎地缩回手,“你是林招娣?得有户口本或者证明,再按个手印才行!这是规矩!”
证明?户口本在王金花房里锁着!林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时,身后传来了王金花那如同夜枭般尖利的、带着难以置信愤怒的咆哮:
“林招娣!你在干什么?!”
林晚猛地回头!只见王金花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块花布,正站在院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邮递员手里的那个信封!显然是李婶或者邻居听到动静跑去告诉了她!
完了!林晚的心如坠冰窟!
王金花像一阵风似的冲到邮递员面前,脸上瞬间堆起假笑,一把抢过那封信:“哎呀,老张头,辛苦你了!我是她妈!这信我替她收着!手印是吧?我来按我来按!”她不由分说,夺过笔就在签收单上按了自己的手印,动作快得邮递员都没反应过来。
“妈!那是我的通知书!”林晚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扑上去想抢。
“滚开!”王金花狠狠一把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林晚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在粗糙的地面上擦破了一大块皮,火辣辣地疼。王金花看都没看她一眼,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仿佛攥着一条毒蛇,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只剩下狰狞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大学通知书?呵呵!”王金花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她当着林晚、林小娟、邮递员老张头以及几个探头探脑邻居的面,高高举起了那个信封,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嫉妒和绝对掌控的疯狂表情!
“我告诉你,林招娣!你这辈子,休想飞出老娘的掌心!念大学?做你的春秋大梦!”
话音未落!
“嗤啦——!!!”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小院中炸响!
在王金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此刻却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手中,那个印着“滨江大学”、承载着林晚全部希望和未来的牛皮纸信封,连同里面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录取通知书,被粗暴地、带着泄愤般的快感,从中间狠狠撕开!
纸屑纷飞!
“嗤啦!嗤啦!嗤啦!”
王金花像是疯魔了一般,双手不停地用力,将撕成两半的信封和通知书再次、再次撕扯!雪白的纸片如同被蹂躏的蝴蝶翅膀,在她手中变成更小的碎片!她一边撕,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
“我让你考大学!我让你心比天高!一张破纸就想翻身?呸!下辈子吧!老老实实给我进厂干活!老老实实嫁到张家去!你的命,早就定了!定死了!”
纸片如同雪花般飘落,落在肮脏的泥土地上,落在林晚擦破皮流着血的手臂上,落在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林晚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手肘的疼痛微不足道。她呆呆地看着那些飘落的纸屑,看着王金花那张因愤怒和掌控欲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林小娟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看着邻居们或同情或漠然的眼神……
前世通知书被投入灶膛化为灰烬的画面,与眼前这纸屑纷飞的场景,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绝望吗?不!那是一种超越了绝望的、冰冷的死寂!仿佛灵魂在这一刻也被那刺耳的撕裂声,彻底撕碎了!
王金花将最后一把碎纸狠狠砸在林晚的脸上,碎纸如同冰冷的雪片,带着嘲讽和毁灭的气息。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的命!给我认命!”王金花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林晚没有哭,也没有再喊。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散落在泥泞中的、那些代表着“前程”的碎片。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地砸落在其中一片小小的、印着半个“江”字的纸片上,瞬间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那不是泪。那是心头被活活剜去一块肉后,流出的滚烫的血。
认命?不。从这一刻起,她林晚的命,只由她自己来挣!用血,用火,用仇恨!
她慢慢蜷起手指,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刚刚擦破的伤口里,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这痛楚,让她死寂的眼底,重新燃起一点幽暗的、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