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世血泪,今生恨焰

后院猪圈的恶臭,如同粘稠的实质,死死包裹着林晚。她麻木地重复着舀泔水、倒泔水的动作,浑浊的馊水溅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裤腿上,留下深色的污渍。前院王金花得意洋洋的炫耀声和王媒婆谄媚的附和,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她的耳膜,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五百块!现钱!外加一头膘肥体壮、足有两百斤的大肥猪!张家这手笔,啧啧,真是没得说!……相看?那肯定得来!过两天!我家招娣啊,那是祖坟冒青烟才摊上这门好亲事!……”

“张屠户……相看过两天就来……”

这几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神经末梢!她舀泔水的动作猛地僵住,破瓢“哐当”一声掉进泔水桶里,溅起一片散发着酸腐气息的脏污液体,沾了她一脸一身。

冰凉的、带着馊味的污秽顺着脸颊滑落,那黏腻恶心的触感,却诡异地唤醒了灵魂深处最黑暗、最惨烈的记忆碎片!

眼前简陋肮脏的猪圈瞬间扭曲、融化,取而代之的是那间低矮、散发着霉味和劣质酒气的土坯房——她和张屠户的“家”。浓烟!刺鼻的、带着塑料和皮肉烧焦味道的浓烟,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视线被滚滚黑烟遮蔽,只有灼目的赤红火光在摇曳、跳跃,贪婪地舔舐着一切!

“呃啊——!”她仿佛又听到了自己那不成调的、被浓烟扼杀的惨嚎。

热!无法想象的热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皮肤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哀鸣,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每一个毛孔!她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门窗!门窗在哪里?她跌跌撞撞地扑向记忆中的门口方向,手指触碰到滚烫的门板!

“砰!”一声沉闷的重击狠狠砸在门外!是门栓被插死的声音!紧接着,是张屠户那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带着醉意和极致恶毒的狞笑,穿透火焰和浓烟,清晰地钻进她绝望的耳中:

“丧门星!晦气的病痨鬼!还想跑?给老子死在里面吧!化成灰!省得老子看着心烦!带着你那克死爹妈的晦气,给老子烧干净!”

是他!是他锁死了门!是他亲手点燃了这要命的火!就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就因为她“病恹恹”干不了重活?还是仅仅因为他赌输了钱,需要发泄?!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林晚所有的理智!她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着滚烫的门板,用指甲抠挖着门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张有财!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轰隆!”一根燃烧的房梁带着万钧之力,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在她绝望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林晚喉咙里爆发出来,尖锐得划破了林家小院午后虚伪的“宁静”!那不是少女的尖叫,而是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怨魂发出的、饱含无尽痛苦与恨意的嘶鸣!

前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死丫头!嚎什么丧!”王金花尖利的怒骂立刻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向后院,“作死啊你!吓老娘一跳!猪喂完了吗就鬼叫?!”

林晚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却止不住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压抑了太久的呜咽。冷汗如同瀑布般从她额角、鬓边滚落,混杂着泔水的污迹和滚烫的泪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冲刷出狼狈不堪的痕迹。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刚才那烈焰焚身的剧痛和窒息感,是如此的真实!那临死前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重生的灵魂里!那不是噩梦!那是她切切实实经历过、并且刚刚又重温了一遍的死亡!

“招娣?你咋了?”林大强也跟了过来,看着女儿这副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的模样,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装!接着装!”王金花冲到猪圈边,叉着腰,指着瘫坐在地上、浑身脏污、眼神涣散空洞的林晚破口大骂,“不就是让你喂个猪吗?要死要活的给谁看?想偷懒?门都没有!赶紧给我起来!把地上弄干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林晚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王金花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刻薄面孔。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前世,是她亲手撕碎了自己的大学梦,是她把自己推进纺织厂那个吃人的机器,是她为了五百块钱和一头猪,把自己卖给了张屠户那个人间恶魔!她是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

还有林大强!这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她的亲生父亲!眼睁睁看着她被推入火坑,连一句像样的阻拦都没有!他默认了这一切!他也是帮凶!

恨!比焚身烈焰更灼热、更冰冷的恨意,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林晚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前世惨死的画面与今生被标价贩卖的屈辱,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交融!

求生!她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为了复仇!为了把眼前这些将她推入地狱的人,一个个拖下去陪葬!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气的求生意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绝望的阴霾!那涣散空洞的眼神,在泪水和污秽的掩盖下,骤然凝聚,变得幽深、冰冷、锐利如刀!仿佛一头从尸山血海中挣扎爬起的幼兽,第一次真正亮出了它染血的獠牙!

“看什么看!”王金花被她这骤然变化的眼神看得心头又是一跳,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色厉内荏地吼道,“还不快起来收拾!脏成这样,过两天张家来人相看,丢的可是老娘的脸!”

相看!又是相看!

这两个字像毒刺,再次狠狠扎进林晚的神经!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立刻、马上行动起来!那张通知书是她唯一的生路!而祸水东引的计划,是她唯一能争取时间、制造混乱的机会!

“妈……”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刻意的恐惧,“我……我刚才……好像看到……看到火……好大的火……烧过来了……”她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眼神惊恐地看向灶房的方向,仿佛那里真的隐藏着噬人的火焰。

王金花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迷信的惊恐:“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火!晦气!真是晦气!死丫头,我看你是中邪了!”她虽然嘴上骂得凶,但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乡下人对鬼神之说总有几分敬畏,林晚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赶紧滚去洗洗!一身泔水味,臭死了!”王金花烦躁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洗干净点!别在这儿触霉头!”她骂骂咧咧地转身,拉着还在探头探脑的林大强往前院走,“走走走!离这晦气丫头远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看着王金花和林大强消失在通往前院的拐角,林晚眼中那刻意伪装出的恐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刻骨的恨焰。她挣扎着从冰冷肮脏的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井台边,用冰凉的井水狠狠冲洗着脸颊和手臂。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却无法熄灭她心中那团名为复仇的熊熊烈火。前世焚身的血泪,已在灰烬中凝结成最坚硬的恨意铠甲。今生,她林晚,只为复仇和逃离而活!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她冰冷紧绷的下颌线滴落。透过湿漉漉的额发,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死死锁定了西屋那扇紧闭的房门——林小娟的房间。

祸水,该引了。就从今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