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标价的婚姻

午饭的餐桌上,气氛比早晨更加诡异和紧绷。

王媒婆已经被王金花“热情”地送走了,带着“这门亲事板上钉钉”的满意笑容。王金花那张刻薄的脸上,则毫不掩饰地洋溢着算计得逞的兴奋红光,仿佛那五百块彩礼和一头肥猪已经揣进了她的口袋。

破桌子上,破天荒地多了一碗油汪汪的炒鸡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这显然是王金花特意做来“犒劳”自己和儿子的。林宝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筷子飞快地戳向那碗鸡蛋,大块大块地往自己碗里扒拉,吃得满嘴流油,发出满足的吧唧声。

林大强依旧沉默地啃着窝头,只是偶尔抬眼,目光复杂地瞟向坐在角落里、低着头默默喝糊糊的林晚,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和认命。

林晚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冰冷暗流。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几乎没有味道的糊糊,胃里因为之前的愤怒和恶心依旧在翻搅。那碗炒鸡蛋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只觉得油腻作呕。

王金花心情极好,一边用筷子指点着林宝柱“慢点吃,别噎着”,一边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对林晚说道:“招娣啊,你也别耷拉着脸了。当妈的还能害你?张家这门亲事,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张屠户那人,是粗鲁了点,但男人嘛,有力气能挣钱才是正经!你看人家出手多大方?五百块!还带一头猪!这搁在咱村,那是头一份!”

她顿了顿,抿了一口稀糊糊,眼珠转了转,继续她的“谆谆教诲”:“女人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跟了他,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啥都强?总比你死读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强?那大学通知书,就算来了有啥用?念出来能当饭吃?能给你弟弟挣前程?听妈的,安安心心去厂里上班,攒点体己钱,到时候风风光光嫁过去,张家那边也高看你一眼!”

“就是!”林宝柱嘴里塞满了鸡蛋,含糊不清地帮腔,油腻的手指指向林晚,“姐,你以后可得好好伺候姐夫!多弄点肉回来!张家杀猪的,肉肯定管够!”他眼里只有肉,只有自己那点口腹之欲,仿佛姐姐的未来幸福,不过是他餐桌上能否多一块肉的保障。

林晚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指尖冰凉。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手里的粗瓷碗砸向那张贪婪丑陋的脸。伺候?弄肉?前世,她被打得遍体鳞伤逃回娘家,想讨口水喝,林宝柱就是这么说的:“姐,你咋空手回来了?姐夫没给你拿点肉?真没用!”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推了出去,任由她被随后追来的张屠户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畜生!都是一群吸血的畜生!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眼底的赤红,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怯懦和顺从的假笑:“妈……我……我知道了。张家……挺好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这就对了嘛!”王金花对她的“识相”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这才是我王金花的闺女!你放心,妈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等会儿吃完饭,我就去找刘主任把厂子那事定下来!你啊,就等着享福吧!”她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钞票和肥猪在向她招手。

一顿令人作呕的午饭终于结束。林晚像往常一样,默默地收拾碗筷,拿到后院的灶台去清洗。冰冷刺骨的井水冲刷着油腻的碗碟,也让她滚烫的、充满恨意的大脑稍微冷静下来。

她一边机械地刷着碗,一边将耳朵的灵敏度提升到极致,仔细捕捉着前院的动静。

果然,王金花那毫不掩饰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对着林大强:“……死鬼!下午把西屋那堆破烂拾掇拾掇!过两天张家那边要来人‘相看’!虽然就是个走个过场,但也不能太寒碜!让人家看了笑话!”

“相看?”林大强闷闷的声音带着犹豫,“这……这么快?不等……”

“等啥等!”王金花不耐烦地打断,“夜长梦多!这么好的亲事,万一被别人截胡了咋办?张家说了,只要人没啥大毛病,彩礼立马就送过来!人家爽快人!咱也得利索点!”

“那……那丫头……”

“她?她能有啥意见?刚吃饭时不都点头了?一个丫头片子,能嫁给张屠户,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就别瞎操心了!赶紧去收拾屋子!对了,把宝柱那身过年才穿的新衣服找出来,到时候让他也露个脸,显得咱家重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两人进了屋。

林晚的心,却沉到了冰冷的井底。

相看!就在过两天!张屠户要亲自上门了!

前世,就是这场所谓的“相看”,成了她噩梦的开端。那个满脸横肉、一身猪臊味的男人,用那双浑浊淫邪的眼睛像打量牲口一样上下扫视她,粗糙油腻的手指甚至借着递东西的由头,在她手背上狠狠捏了一把,留下恶心的触感。王金花在旁边赔着笑脸,像推销一件货物。林大强则蹲在门口抽烟,一声不吭。那天的屈辱,深深刻在她的骨子里。

这一次,绝不能再让他踏进这个门!绝不能让他那双肮脏的手再碰到自己一丝一毫!

可是,怎么阻止?王金花铁了心要促成这门“买卖”。硬拦?只会招来一顿毒打,然后被捆起来等着“相看”。

怎么办?怎么办!

林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刷碗的动作越来越慢,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井水刺激着她的皮肤,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焦灼。

就在这时,前院又传来了声音。这次是王金花在跟隔壁的李婶说话,声音拔得老高,显然是为了炫耀。

“……是啊!定了!张家!彩礼这个数!”她得意地比划着,“五百块!外加一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嗨,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就是丫头片子命好,摊上我这当妈的给她操心!……相看?那肯定得来啊!人家张家讲究!就这两天!到时候可得麻烦李婶你也过来帮着掌掌眼啊!……”

林晚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滑落在装满脏水的木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她顾不上去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冒险、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暂时拖延时间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祸水东引!

王金花不是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吗?林小娟!那个比林晚小两岁、被王金花捧在手心里、养得白白胖胖、一心想着嫁城里人的宝贝疙瘩!

前世,林小娟仗着王金花的宠爱,没少欺负林晚,抢她的吃食,告她的黑状。后来也确实如王金花所愿,嫁给了城里一个普通工人,虽然过得也就那样,但在王金花嘴里,那就是“掉进福窝窝”了。

王金花想用她林晚的“卖身钱”给林宝柱铺路,再给自己的亲闺女找个“好人家”?想得美!

一个恶毒的计划雏形,在林晚心中迅速成型。她需要机会!一个能接触到林小娟,并且能“不经意”地将张屠户的“豪爽”和“家底”透露给林小娟的机会!以林小娟那好吃懒做、贪图享受、又有点小虚荣的性子,再结合王金花对张屠户彩礼的得意炫耀……会不会在少女心里埋下一颗扭曲的种子?

林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如同淬了毒的刀锋。

王金花,你想把我卖进火坑?那我就先让你的宝贝女儿,尝尝这火坑边上的“甜头”!

她弯下腰,从浑浊的脏水里捞出那只碗,用抹布仔细地擦干。动作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从容。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端着洗好的碗,慢慢走回前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院子里,王金花还在唾沫横飞地跟李婶吹嘘着张家的“豪富”和林小娟未来的“城里人生活”。

林晚低着头,像一抹无声的影子,从她们身边走过。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目光极其隐晦、极其快速地扫过西屋紧闭的房门——那是林小娟的房间。

快了。

猎物已经入笼。

而她这只被标价的、待宰的羔羊,正悄然磨砺着自己稚嫩却致命的獠牙。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少女冰冷而决绝的侧脸。一场无声的、危险的暗流,开始在这个压抑的农家小院里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