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汤巫山下故人来

咸阳古道的尘土,在元封元年的深秋里格外呛人。易小川牵着一头瘦驴,驴背上驮着半卷竹简和那个装着陨石碎片的铅盒,少年高要则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警惕地回头望向远处官道。两人离开黄河边的墓室已三日,一路朝着秦岭深处的汤巫山走去——那里有他当年埋下的另一处据点,也是他计划中制作宝盒的地方。

“先生,咱们还要走多久?”高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眼里像塞了把沙子。这三日他几乎没合眼,总觉得官兵的马蹄声就在身后。易小川没回头,只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道:“快了。到了汤巫山,就没人能找到你了。”

没人能找到,除了那个叫崔文子的方士。

想起崔文子,易小川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布条。那道青黑裂痕在离开墓室后愈发明显,像一条活物沿着血管攀爬,每到子夜就隐隐作痛。他知道这是陨石能量流失的征兆,必须尽快找到汤巫山下的陨石矿脉,否则下一次“时光噬体”来临,他恐怕连握刻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暮色四合时,两人终于抵达汤巫山脚。山雾像幅水墨画,渐渐晕染开来,将整座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易小川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隐蔽的山径,高要跟在后面,忽然指着不远处的竹林惊呼:“先生,你看!”

只见竹林深处,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旁边搭着个简陋的茅庐,茅庐前的药架上晒着各色草药,在暮色中泛着奇异的光泽。易小川瞳孔微缩——他当年在此隐居时,并未搭建茅庐。难道是……

“何人擅闯我药庐?”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竹林里传来,伴随着拐杖点地的“笃笃”声。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竹杖走了出来,身上的葛布道袍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腰间挂着个药葫芦,走起路来步履轻快,全然不像个老者。

易小川看着老者的脸,心脏猛地一跳。那张脸虽已苍老,却依稀能辨认出年轻时的轮廓——正是崔文子。可崔文子此时该是年近五旬,怎会白发苍苍?

“你是……”崔文子眯起眼睛打量着易小川,忽然指着他的手腕道,“阁下腕间的‘时光痕’,倒是少见得很。”

易小川心中一凛,连忙将布条往下拽了拽:“老丈说笑了,不过是旧疾罢了。”

崔文子却摇摇头,竹杖在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非也。此乃‘驻形’之药反噬,需以天外玄铁镇之,对否?”

话音刚落,易小川身后的高要突然“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缩。崔文子这才注意到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这少年……倒是有几分眼熟。”

易小川生怕崔文子认出高要,连忙插话:“老丈可是在此隐居?我二人途经此地,想借宿一晚。”

崔文子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借宿不难,只是我这茅庐简陋,怕是招待不周。不过……”他话锋一转,盯着易小川的眼睛,“阁下若肯让我看看你腕间的‘旧疾’,或许我能开个方子,暂缓一二。”

易小川犹豫了。他知道崔文子医术高明,当年在秦宫曾见过他施展神技,可此刻暴露陨石的秘密,无异于引火烧身。然而腕间的刺痛越来越明显,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裂痕正在皮下蔓延。

“先生……”高要拽了拽他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

易小川心一横,解下腕间的布条。青黑色的裂痕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如同青铜器上的氧化纹。崔文子凑近细看,瞳孔猛地收缩:“果然是‘时光噬体’!你究竟服用了何种丹药?”

“徐福的‘长生药’。”易小川低声道。

“徐福?”崔文子猛地后退一步,竹杖差点脱手,“你是说……东渡求仙的那个徐福?”

易小川点点头。崔文子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我师父临终前说,有朝一日会有一位‘腕带星痕’的人来汤巫山,让我将此物交给他。”

说着,崔文子转身走进茅庐,片刻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上面刻着与易小川暗格中相似的云纹。易小川接过木盒,触手生凉,隐约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轻微震动。

“这是……”

“打开看看便知。”崔文子背过身去,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我师父说,此人若来,便是天命所归。只是这天命……未必是好事。”

易小川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陨石碎片,颜色比他暗格里的那块更深,表面却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像是被火烧过。就在他触碰到碎片的瞬间,腕间的裂痕突然发出一阵灼热,青黑色的纹路竟开始缓缓消退!

“这是……”易小川又惊又喜。

“此乃汤巫山下的‘玄铁母’,”崔文子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师父当年偶然得之,说此铁与天外陨石同源,可镇‘时光噬体’,却也……会引动宿命。”

宿命。又是宿命。易小川捏着那块“玄铁母”,只觉得掌心发烫。他忽然想起青铜镜中的影像,想起竹简上的现代日期,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

“老丈的师父是……”易小川忍不住问道。

崔文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我师父姓易,单名一个‘川’字。他说自己来自遥远的未来,曾在这汤巫山上刻下过一卷《汤巫诀》,让我务必找到有缘人。”

易小川如遭雷击,手中的木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易川?来自未来?这不就是他自己吗?难道他当年在汤巫山隐居时,真的留下了什么后手?

“先生!”高要连忙捡起木盒,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易小川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崔文子:“你师父……他还说什么了?”

崔文子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竹简,上面用秦隶刻着几行字:“‘当玄铁母遇时光痕,北岩山人现真颜。宝盒缺角缘天意,莫向宿命问前缘。’”

北岩山人现真颜。

这七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易小川的脑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崔文子会在此地等他,为什么师父会是“易川”。原来早在百年前,他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这条路,留下了这个名叫崔文子的“棋子”。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易小川的声音有些颤抖。

崔文子点点头:“从我师父留下遗言那天起,我就在等。等一个腕带时光痕的人,等他来取这玄铁母,也等他……揭开北岩山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官兵的呼喝:“搜!仔细搜!别让私藏秦简的反贼跑了!”

高要脸色瞬间煞白,抓住易小川的袖子:“先生……他们来了!”

易小川看着手中的玄铁母,又看了看崔文子手中的《汤巫诀》竹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官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惊起了竹林里的宿鸟。他深吸一口气,对崔文子道:“老丈,能否借你茅庐一用?我需要打造一样东西。”

崔文子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捋须一笑:“早就为你备好了。”说着,他推开茅庐后的一道暗门,里面竟是一个简陋的工坊,石台上摆放着刻刀、熔炉,还有一堆黑漆漆的矿石——正是汤巫山下的陨石矿脉。

易小川走进工坊,拿起一块陨石矿石,指尖传来熟悉的震颤。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头。那个名叫北岩山人的宿命,正随着官兵的脚步声,一步步向他逼近。而他手中的刻刀,即将开始雕琢的,不仅是一个青铜宝盒,更是他自己两千年的时光。

茅庐之外,月色初升,将汤巫山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中。易小川站在熔炉前,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也映红了他腕间那道渐渐消退的青黑裂痕。他知道,当宝盒成型的那一刻,那个名叫易小川的现代人,将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取而代之的,将是那个神秘的北岩山人。

而站在他身后的少年高要,看着工坊里跳跃的火光,眼中除了恐惧,还多了一丝好奇与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闯入的,不仅是一个避祸的茅庐,更是一个跨越两千年的时间漩涡。而那个被他称为“先生”的人,即将成为他命运中最关键的一笔——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