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狮子大开口

“可这出戏,还缺个最重要的看客。”

苏晚星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的桃花眼,倏然亮了。

他懂了。

这出戏,缺的不是看客。

是判官。

一个能让苏文谦这条地头蛇,也必须低头的判官。

队伍走远,他立刻收起折扇,对身边的仆从低声吩咐。

“去,备一份厚礼,送到通政使府上,就说我替子轩堂弟赔罪。”

仆从一愣。

苏晚星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怀好意。

“再去一趟戒律堂。”

“就说……文阁里出了人命官司。”

“请苏敬族老,亲自去文谦院,主持公道。”

仆从打了个寒颤,不敢多问,领命飞奔而去。

苏晚星则慢悠悠地理了理衣衫,朝着文谦院的方向晃了过去。

好戏,可不能错过了。

……

文谦院。

苏文谦在苏府中的院落。

朱门高墙,自成一院,远比旁支宅院气派。

眼看就要到门口,秦望舒忽然抬手,示意停步。

马管家心中一紧,连忙上前,脸上挤出笑容。

“望舒小姐,大人已在院中等候。”

秦望舒没看他。

她的目光扫过那紧闭的朱漆大门,摇头。

“不必了。”

她声音清淡。

“就在这儿。”

说罢,她对抬着软榻的小厮偏了偏头。

小厮们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将软榻,直挺挺地放在了文谦院的大门口。

昏死过去的苏子轩,毫无尊严地躺在自家门口。

他那条被打断的小腿扭曲着,血污浸透了裤腿,在秋日的光下,触目惊心。

秦望舒这才像是松了口气,随即提高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和委屈,对着紧闭的大门高声喊道。

“谦爷!侄女秦望舒,奉您的命令,将子轩堂兄送回来了!”

“只是他伤得实在太重,侄女心善,实在不敢擅自将他抬进院里。”

“还请谦爷定夺,此事……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她这一喊,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左右邻里听得一清二楚。

文谦院附近,住的都是苏家有点头脸的旁支。

一扇扇窗户推开,一道道门拉开一条缝。

无数目光投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门口躺着的人时,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不是子轩吗?”

“我们旁支最有出息的秀才郎,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议论声,惊呼声,瞬间四起。

马管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狠狠瞪了秦望舒一眼,转身冲进院内通报。

趁着空档,秦望舒对着那些探头探脑的街坊邻里,露出一个无辜又可怜的微笑。

“各位叔伯婶娘,你们可要为望舒做主啊。”

“此事并非望舒心狠。”

她抬起袖子,轻轻揉了揉眼角,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哭腔。

“我不过是在文阁辩经上,侥幸赢了子轩堂兄,他便怀恨在心,要……要拿镇纸砸死我。”

“若非护卫拼死相救,只怕我今日……今日只怕就没命站在这里同大家说话了。”

这番精湛的表演,看得一旁的苏云溪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苏沐雪则是浑身僵硬,她看着秦望舒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与秦望舒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苏晚星晃晃悠悠地赶了过来。

他正好瞧见秦望舒这副含泪欲泣的模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一会,马管家黑着脸快步走出。

他走到秦望舒跟前,姿态放得极低。

“望舒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望舒眼底划过一抹了然,跟着他走到一旁的巷口。

马管家对着她,深深一躬到底。

“望舒小姐,此事,是我家少爷昏了头,铸下大错。”

他抬起头,眼神恳切。

“此事若真闹到戒律堂,子轩这辈子就完了。”

“大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小姐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

任何代价。

秦望舒的脑海里,浮现出祖父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在霁月阁内,祖父教给她的道理。

凡事,皆有代价与收益。

她要的,从来不是苏子轩的命,只是借此机会立威。

如今威已立,若再揪着不放,彻底得罪苏文谦这位三品通政使,于她而言,得不偿失。

这笔账,不划算。

见秦望舒沉吟不语,马管家心中焦急如焚。

许久,秦望舒才轻轻颔首。

马管家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在前面引路。

“小姐快请,云溪小姐、沐雪小姐、晚星少爷,都请进!快快请进!”

……

文谦院正厅,熏着上好的檀香。

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端坐主位,正是当朝三品通政使,苏文谦。

他一见秦望舒进来,立刻起身,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望舒来了,快坐,快坐。”

他指着一旁的座位,语气亲切。

“哎,都怪我教子无方!子轩那孩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干出此等失心疯的蠢事!”

他满脸痛心疾首。

“你千万不要与他计较。眼下幸未酿成大错,不如就看在我的薄面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此事,于你于我,于整个苏家,都是好事。”

说罢,他拍了拍手。

下人立刻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红漆托盘,恭敬地呈到秦望舒面前。

苏文谦微笑道:“这是叔父给你的赔礼,一点小意思,你切莫推辞。”

马管家上前,一把掀开红布。

托盘上,是三张地契。

马管家适时介绍:“这是京城东市、西市、南市的三处旺铺,日进斗金,算是大人给小姐的一点补偿。”

苏云溪挑了挑眉,手里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

苏沐雪却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

“文谦叔!您这是做什么?子轩堂兄意图行凶,按族规当送戒律堂!”

“您怎能用财物私了?这是将家法规矩,置于何地!”

然而,秦望舒看都未看那三张地契一眼。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声开口。

“谦爷,这点东西,怕是不够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苏文谦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苏子轩,意图杀我。”

“难道,我这条命,就值这点东西?”

苏沐雪被秦望舒这番话惊得瞠目结舌。

她错愕地看着秦望舒。

苏云溪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反正秦望舒做什么,她都力挺。

苏晚星“啪”地打开折扇,悠哉悠哉地摇着,笑吟吟地附和道。

“文谦叔,这可就小气了。”

“我们望舒妹妹,如今可是祖父跟前的红人,心尖尖上的人物。几间铺子就想打发了?”

苏文谦的面皮抽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压下火气,抛出了一个更重的筹码。

“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举荐为官的机会。”

“不论是谁,只要是你信得过的人,我便能保他一个七品京官的前程。”

一个官位。

这比金银财帛,要贵重得多。

秦望舒眼底闪过一丝兴致,但转瞬即逝。

“这个,可以先留着。”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向苏文谦。

“但是,还是不够。”

她彻底撕碎了苏文谦的伪装。

“秦望舒!”

苏文谦终于怒了,他猛地一拍扶手,声色俱厉。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秦望舒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仿佛被他的怒火吓到了。

“谦爷息怒,望舒不敢。”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我听说,谦爷的府里,有一匹来自西域的‘踏雪乌骓’,通体如墨,四蹄踏雪,神骏非凡。”

她的目光转向身旁的苏云溪,眼中笑意流转。

“正好金桂马球会在即,云溪姐姐还缺一匹配得上她的坐骑。”

“连同之前所说的,一并给我。”

“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何?”

她竟是要那匹宝马!

苏文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那匹踏雪乌骓是他费尽心力,花了万金才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骑,是他的心头肉。

本是想让苏子轩在即将到来的金桂马球会上一展风采,博个头筹的!

就在他权衡利弊,心中滴血之时。

马管家突然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大人!不好了!”

“苏敬族老……苏敬族老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