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反将一军
白玉桥横在眼前。
桥那头,是苏家戒律堂,象征这族规的威严。
但桥上,过不去。
桥头站着人,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深灰色暗纹直裰,背脊挺得笔直。
他身后,七八个精壮家仆垂手而立,手掌自然垂落在腰侧。
那里,隐约露出武器的轮廓。
苏玉蓉一见来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
“马管家!马管家!救救子轩哥哥!秦望舒这个疯子要废了他!”
那个被称作马管家的男人,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他直接走到软榻旁。
目光在那条血肉模糊的小腿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眉头,仅仅是拧了一下,便立刻抚平。
随即,他站直身子,转向秦望舒。
没有半分迟疑,他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望舒小姐。老奴是通政使府管家,姓马。”
“我家谦爷,请您移步文谦院中一叙。”
他的声音平稳,用词恭敬。
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呵。”
一声冷笑。
苏云溪手中那杆红缨长枪的枪尾,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沉闷的撞击声,让脚下的青石板都颤了颤。
她一双凤眼烧着火,直勾勾地盯着马管家。
“苏文谦好大的官威!”
“他儿子在文阁行凶伤人,我们拿人去戒律堂,他反倒要我们登门拜访?天底下有这种道理?”
角落里,苏晚星不知何时又摸出了那把白玉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就是。儿子犯了错,当爹的不来领罪,反倒叫人来堵路。”
“传出去,别人是笑话苏文谦目无族规呢,还是笑话整个苏家家教不严?”
马管家转向苏晚星,再次拱手。
这一次,他的姿态里少了刻板,多了几分熟稔。
“晚星少爷说笑了。还要多谢您遣人报信,否则我家大人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苏云溪的眼睛瞬间瞪向苏晚星。
苏晚星“啪”地合上折扇,打了个哈哈,满脸无辜地摊手。
“云溪妹妹别这么看我。这出好戏,总得有个像样的对手,才不会太难看,不是吗?”
一直沉默的苏沐雪,此刻终于上前一步。
“马管家,子轩堂兄意图行凶,人证物证俱在。按族规,当送戒律堂。”
她看着马管家,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此时私了,规矩何在?苏家的颜面何在?”
秦望舒始终没说话。
她甚至没看那堵人墙。
她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对着那几个抬着软榻、早已腿软的小厮,下达了命令。
“继续走。”
三个字,轻飘飘的。
小厮们打了个哆嗦,只能硬着头皮抬起软榻,朝桥上挪去。
“唰——”
马管家带来的那七八个家仆,齐齐上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
人墙,变成了铁壁。
彻底封死了桥头。
马管家的声音依旧恭敬,却带了一丝狠厉。
“望舒小姐。”
“我家大人说了。今天您若是不去,这桥,您怕是过不去了。”
赤裸裸的威胁。
空气,瞬间凝固。
风停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苏云溪握着长枪的手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下一秒就要刺出去。
秦望舒却伸手,轻轻按住了她蓄力待发的手腕。
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秦望舒忽然笑了。
那笑容明媚又坦然,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看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既然谦爷盛情相邀,望舒岂有不去之理。”
马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他就知道,一个无根无凭的野丫头,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除了低头,别无选择。
可秦望舒的话还没完。
她话锋一转,看向那软榻上不知人事的苏子轩,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认真和执拗。
“不过,此案的罪人苏子轩,理应同去。”
她的目光又扫过神色各异的苏云溪和苏沐雪。
“还有这两位证人,也需一同前往,方能将案情陈述清楚。”
最后,她对着一脸错愕的马管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语气天真烂漫,理所当然得令人心虚。
“马管家,劳烦带路。”
“我们这就将人犯、物证、连同所有证人,一并带到通政使大人的院里,请他亲自升堂,还我一个公道。”
话音落下。
整个白玉桥前,死一般的寂静。
马管家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那份成竹在胸的从容,碎得一干二净。
他本是来私下施压,把这个野丫头单独带走,关起门来,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自家大人拿捏?
可现在……
她三言两语,竟把这场私下的威胁,变成了一场人证物证俱全、直接搬到文谦院门口的公开审判。
她要逼着苏文谦,当着苏家众人的面,亲自审判自己那个意图行凶的亲儿子。
这哪里是去请罪?
这分明是要当面定罪。
苏沐雪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妙啊!妙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爆笑,打破了死寂。
苏晚星扔了扇子,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可比戏台上的折子戏精彩多了!走走走,同去同去!”
他捡起扇子,兴冲冲地凑上来。
“我也去做个证人,正巧看看,咱们的谦爷,是如何大义灭亲,秉公执法的!”
马管家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黑。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僵硬的脸颊滑落。
他陷入了两难。
拒绝带走“人犯”与“证人”?
那他方才的“邀请”就成了明目张胆的绑架。
可若是带回去……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家大人那张气到发青的脸。
秦望舒见他迟疑,脸上的天真烂漫瞬间褪去,只剩下质问。
“怎么?”
“莫非谦爷要违背族规,私设公堂?”
“还是说,谦爷觉得我一个小女子,竟能徒手打残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特意请我去他的院里,当着我苏家众人的面,好好嘉奖我一番?”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沉重得能把人活活压死。
马管家再无退路。
他感觉自己的膝盖骨都在发软,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老奴,不敢。”
他憋屈地侧过身,让开了道路,深深地,弯下了腰。
“望舒小姐,请。”
秦望舒再没看他一眼。
她领着这支由罪人、证人、护卫、仇家组成的诡异队伍,浩浩荡荡地,转向了苏文谦的院落。
经过苏晚星身边时,她脚步未停,只用极轻的声音,飘出一句话。
“这出戏,还满意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可这出戏,还缺个最重要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