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规矩与“规矩”

“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

秦望舒的声音不重,却让在场所有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萧瑟的秋风,也在此刻停歇。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骇地看着那个身形纤瘦、言语疯狂的少女。

苏沐雪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连那个一直看戏的苏晚星,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都僵了一瞬。

疯了。

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锦瑟那如影随形的身影,并未立刻动作。

她的身影绷紧了一瞬,这是她第一次在秦望舒面前,显露迟疑。

“小姐。”

她垂首,声音干涩。

“四爷有令,护您周全,但不得行私刑。”

“一切纠纷,需交由戒律堂公断。”

这一句规矩,给了地上痛到几乎昏厥的苏子轩一丝喘息之机。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痛,他抬起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狠狠瞪向秦望舒。

“毒妇!”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唾沫横飞。

“我不过是气急攻心,想用镇纸吓唬你一下,你竟要废我双腿!”

“你果然蛇蝎心肠!和外面的传言一模一样!”

这一言,激起千层浪。

与外界那些关于秦望舒“虐母逼妹”的传言,完美地呼应在了一起。

周围那些旁支子弟们看秦望舒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里面除了恐惧,更多了鄙夷和一种病态的兴奋。

看,传言是真的。

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

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子轩哥哥!”

苏玉蓉带着几个丫鬟闻讯赶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抱着腿惨叫的苏子轩,和那块碎裂的青玉镇纸。

她尖叫着,疯了似的扑上来。

但她不敢靠近秦望舒,只敢指着她的鼻子,用最恶毒的语言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疯子!野种!”

“子轩哥哥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下此毒手!你不得好死!”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住口!”

一声清冷的呵斥,打断了苏玉蓉的咒骂。

是苏沐雪。

苏沐雪一把将撒泼的苏玉蓉推到一边,眼中的冷厉让苏玉蓉瞬间失声。

“你是觉得还不够丢脸吗!”

苏沐雪深吸一口气,挡在秦望舒面前。

她不再有丝毫天真,眼神锐利,语气急切,但条理却异常清晰。

“秦望舒,你不能这么做!”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痛苦的苏子轩,又迅速回到秦望舒脸上。

“其一!子轩堂兄身负秀才功名!国法昭昭,士子岂容轻辱?!”

“你今日若敢私自废他双腿,传扬出去,便是苏家藐视朝廷,目无王法!”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善良,信奉以德报怨的苏沐雪。

现实的耳光,让她迅速成长。

她学会了用对手的逻辑,来与对手博弈。

秦望舒的眼底,第一次对苏沐雪,有了一丝正视。

苏沐雪没有停顿,她抛出了更重的筹码。

“其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的父亲,是苏文谦!堂堂当朝三品通政使!”

“你今日废他,岂止是打他的脸?你是抽在苏文谦叔父的脸上!更是伤我整个苏家于朝堂的颜面!”

“通政使司,掌天下奏章、通传内外,乃是天子之耳目喉舌!”

“你为区区意气,开罪于他,此等裂痕一旦生发,叔父与我苏家焉能无隙?”

“秦望舒!你是要让我苏家在朝堂上的百年基业、万般谋算,都葬送在这意气之争上吗?”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

这不是后宅斗殴。

这是可能引发朝堂动荡,动摇家族根基的政治事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望舒身上。

他们等着她权衡,等着她退让。

因为苏沐雪说得对,这是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

秦望舒,却笑了。

她也笑苏沐雪的快速成长,也笑她终究还是跳不出“规矩”的牢笼。

这些道理,前世的她,比谁都懂。

正是因为太懂,才会被那些无形的条条框框束缚至死,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

她无视了所有人,无视了苏沐雪眼中那复杂的、混杂着警告与恳求的目光。

她缓缓地,弯下腰。

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她蹲了下来,与地上那个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平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

“你爹,是通政使?”

苏子轩以为她怕了。

他以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家世,终于起了作用。

剧痛和屈辱化作了底气,他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得意的嘶吼。

“没错!”

“秦望舒,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父亲绝不会放过你!整个苏家都保不住你!”

秦望舒闻言,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向上咧开。

她想,规矩是用来保护弱者的。

可她秦望舒,恰恰最厌恶做那个弱者。

她猛地站起身。

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抬起脚,对着苏子轩那条被打断的小腿——

狠狠踩了下去!

“咔嚓——!”

骨头错位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啊——!”

苏子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瞬间翻起了白眼,口中溢出白沫,彻底昏死过去。

这一脚,彻底踩碎了苏子轩身为秀才的功名。

这一脚,将三品大员的脸面,狠狠丢在地上,又碾了碾。

这一脚,把所谓的族人情谊、家法规矩,踩成了齑粉。

更踩碎了世人强加于女子身上的,那副名为“温良恭顺”的枷锁!

苏沐雪僵在原地,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她看着秦望舒,看着那张脸上癫狂的笑容,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她错了。

她以为秦望舒只是个精明的利己主义者。

她错了。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锦瑟垂立的身影,也僵直了一瞬。

秦望舒在苏子轩凄厉的痛骂和诅咒声中,缓缓蹲下身子。

她伸出手,拍了拍苏子轩那张惨白的脸,语气无辜又惋惜。

“哎呀,不好意思。”

“他方才说,只是想吓唬吓唬我。我这人最好学了,便也学着吓唬吓唬他。”

她顿了顿,歪着头,笑得灿烂。

“可惜,脚滑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再也没看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人一眼。

她抬起头,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下意识地后退。

视线最终落在锦瑟身上,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锦瑟。”

“把他拖到戒律堂。”

“我要苏家所有人都看看,窝里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