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无论嫡庶?
回兰园的路上,风里有桂花的残香。
秦望舒步履平稳,怀中的书卷沉甸甸。
通往兰园的回廊下,站着两个人。
她们不是等在那里,更像是从廊柱的影子里长出来的。
一青,一素。
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跟在身后的春桃和夏荷,吓得屏住了呼吸。
秦望舒停下脚步。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二人,心中了然。
这是四叔的人。
是祖父赐给她的,两把见了血的刀。
“名字。”
秦望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青雀。”
左边青衣女子开口,声音清脆,不带半分暖意。
“锦瑟。”
右边素裙女子垂首,声音温吞,几乎听不见。
“很好。”
秦望舒点头,从她们身上,她嗅到了铁与血的味道。
“我兰园,不养无用之人。”
她像是在审视两件即将上手的兵器。
“跟着我,就要拿出你们的本事。”
秦望舒的目光转向青雀,那双锐利的眸子让她很满意。
“沈莉自入苏府以来,接触过哪些人。”
“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收过什么东西,送出过什么东西。”
“我要你,查个底朝天。”
青雀眼中闪过一丝猎手般的兴奋。
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干脆利落地躬身。
“是。”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如一缕青烟,瞬间没入路旁的阴影,消失无踪。
秦望舒的目光,落向剩下的锦瑟。
“你,跟着我。”
“是。”
锦瑟依旧恭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秦望舒转身,继续走向兰园。
这一次,她的身后,多了一个如影随形的影子。
……
梅园。
苏文越推开门,巨大的声响惊得庭中栖鸟飞起。
屋内的丫鬟婆子纷纷垂首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喘。
他走到主位坐下,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如铁。
满脑子都是霁月阁里,秦望舒那张脸。
还有父亲那句“我,就是规矩”。
那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此刻还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个外姓的养孙女!
一个连生母都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凭什么?
就凭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狠辣手段?
她也配?
苏文越越想越气,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想狠狠砸在地上。
“老爷。”
一个温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文越的夫人孙氏,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燕窝,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见丈夫脸色不对,连忙屏退了下人,将燕窝轻轻放在桌上,柔声劝道。
“老爷,这是刚炖好的血燕,您消消火,润润喉。”
孙氏出身江南书香世家,性子一向温顺,此刻见丈夫怒火中烧,眼中满是担忧。
苏文越看到她,心头的火气不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看也未看那碗燕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孙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试探着递了过去。
“老爷,是……是默儿从江南寄来的信。”
苏子默。
听到这个名字,苏文越的太阳穴猛地一跳,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眼。
信上无非是些悔过自新,思念父母,恳求回京的言辞。
若是放在往日,他或许还会心软几分。
可今日,这些字眼在他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呵。”他发出一声冷笑,将那封信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
“他知道错了?他现在知道错了?”
苏文越猛地站起身,指着孙氏的鼻子,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若不是你!”
“若不是你这个慈母,将他娇惯纵容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他会做出那等让苏家蒙羞的丑事?”
“酒后乱性,白日宣淫!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我苏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父亲将他赶去江南老家闭门思过,那是给他留了最后一点体面!他还想回来?他有什么脸回来!”
孙氏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爷,默儿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孩子?”苏文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冠礼都过了!还算孩子?”
“你看看人家大房的苏子衿!九岁丧父丧母,跟着道长游历四方,还未归家,这是何等的沉稳持重!”
“再看看我们的儿子!锦衣玉食地养着,却养成了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越说越气,在屋中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现在好了!连一个黄毛丫头,一个外姓人,都能住进霁月阁,受父亲亲自教导了!”
“而我苏文越的嫡长子,却像一条狗一样被赶出京城!”
“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孙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老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苏文越烦躁地一挥手。
他颓然坐回椅中,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他知道,大势已去。
父亲既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这个决定,就绝无收回的可能。
秦望舒,那个小贱人,从此就要平步青云了。
而他苏文越,他这一房,注定要被压下去了吗?
不。
他不甘心。
他耗费了半生心血,才爬到吏部侍郎的位置,眼看着东阁大学士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
他绝不能就这么认输!
苏文越的脑中,疯狂地转动着。
无数的念头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
突然,父亲在霁月阁说的那句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我苏临渊的孙辈,无论男女,无论嫡庶,谁有本事成为苏家的刀,谁,就配得上最好的磨砺。”
无论……嫡庶?
苏文越的呼吸猛地一滞。
一个深埋在他心底,连他自己都刻意遗忘的名字,破土而出。
苏怀瑾。
那个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那个十四岁便考中解元的……天才。
苏文越的眼中,渐渐亮起一抹异样的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耻、厌恶,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希望的光。
对。
父亲不是说,无论嫡庶吗?
父亲不是看重本事吗?
那我倒要看看。
一个十四岁的解元,他的分量,够不够重!
他够不够资格,去跟那个秦望舒,争一争!
苏文越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决绝的光。
“来人!”
他对着门外喊道。
孙氏被他吓了一跳,止住哭泣。
“老爷,您要……”
“派人去青石镇。”
苏文越的声音冷硬如铁。
“把怀瑾,给我接回来。”
“什么?!”
孙氏大惊失色。
“老爷,您疯了!接那个野……”
“闭嘴。”
苏文越一声低喝,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孙氏吓得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脸色惨白。
苏文越看着她,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
“孙若兰,我警告你。”
“这个时候,你要是敢给我闹出半点幺蛾子。”
“我不但会休了你,还会让你们孙家,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
孙氏惊恐地捂住嘴,浑身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文越不再理她,转身看着窗外。
初秋的阳光,透过梅枝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
他的脸上,是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