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敌是友?
苏临渊松开手,负手而立,踱步到窗边。
“舒儿,你可知,这世上最难写的字是什么?”
秦望舒握着笔,指尖冰凉,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祖父想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等待着。
“是‘人心’二字。”
苏临渊的声音从窗边悠悠传来,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人心最是善变,也最是难测。你今日看到的,未必是明日的模样。你今日听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他转过半个身子,目光落在她身上。
“旁人说什么,不重要。旁人看到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秦望舒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望向祖父的背影。
他依旧看着窗外,身形如松。
难道……祖父看出了什么?
不,不可能。
不,他不知道重生,不知道“剧本”。
但他凭着阅尽千帆的智慧,看穿了这场风波下的暗流。
他不在乎真相,甚至不在乎对错。
他只在乎她这个孙女,能否在这潭深水里,学会自己掌舵。
秦望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的波澜,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笔。
这一次,她的手,稳了。
笔尖在纸上游走,一个个小楷再次变得端正、有力。
她不知道自己抄了多久,直到苏临渊的声音再次响起。
“行了。”
秦望舒停笔,抬头看去。
苏临渊回到榻边,拿起她抄好的经文,只扫了一眼,便放下。
“字不错,心也定了。”
这句评价轻飘飘的,听不出是褒是贬。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推到她面前。
“拿着。”
秦望舒没有动。
她看着那个雕刻着缠枝莲纹的木盒,只觉得它有千斤重。
“这是上好的雪山参片,云溪身子弱,又受了寒,正好用得上。”
苏临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你去送一趟。姐妹之间,有什么隔阂说开了就好。”
他的话,不是商量,是命令。
秦望舒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去见苏云溪。在一个她完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时刻。
苏云溪现在,到底是记得真相的盟友。
还是一个被“剧本”设定好,只记得被她当众辱骂、推下水的仇人?
“祖父……”
她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推脱。
“去吧。”
苏临渊打断了她,重新闭上眼,盘起了手里的玉胆。
那姿态,是不容辩驳。
秦望舒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沉默地拿起那个冰凉的木盒,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退出了霁月阁。
踏出阁楼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风从抄手游廊穿过,带着秋日的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她握紧了手里的木盒,指节泛白。
她没有走惯常通往各院落的抄手游廊,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偏僻的,穿过假山花木的小径。
就在她绕过一座太湖石假山时,一个慵懒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从假山顶上传来。
“啧,这是做了亏心事,专挑鬼走的路?”
秦望舒的脚步猛然一顿,抬头望去。
只见假山最高处,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正斜倚在那里,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葫芦。
他眉眼俊朗,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苏晚星。
苏家二房的嫡长孙,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前世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这个苏晚星,斗鸡走狗,眠花宿柳,除了那张脸,几乎一无是处。
他的父亲,三伯苏文良,更是个风流成性、将梅园闹得乌烟瘴气的荒唐人物。
苏晚星,似乎完美地继承了他父亲所有的缺点。
可……是这样吗?
秦望舒看着他那双看似多情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前世的认知,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一个真正的蠢货,能在等级森严的苏家,活得这般恣意妄为?
秦望舒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当没听见,提步便要走。
“啧。”
苏晚星仰头灌了一口酒,从假山上一跃而下,身形轻巧得像一只猫。
他稳稳地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某种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
“唉,别走啊。”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笑得不怀好意。
“听说你把我那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妹妹推进了池子里,我正想敬你一杯呢。”
秦望舒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让开。”
“别这么凶嘛。”苏晚星非但没让,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我是来给你提个醒。”
“我二姑,也就是云溪她娘,从早上回来到现在,菊园那边儿跟铁桶似的,进去的丫鬟仆妇没一个能笑着出来。”“你这么大摇大摆地过去,是想自投罗网?”
秦望舒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苏晚星话锋一转,桃花眼微微上挑,“我是在夸你啊。这苏府上下,敢让她苏云溪吃瘪的,你是头一个。够胆量。”
他看着秦望舒陡然变化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看你这方向,是去菊园赔罪?”
他绕着她走了一圈,摸着下巴啧啧称奇,“祖父让你去的?拿着参片,演一出姐妹情深?”
秦望舒攥紧了手里的木盒。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苏晚星摊开手,一脸无辜。“就是觉得,这么有胆色的妹妹,要是刚进府没几天就让我二姑给收拾了,怪可惜的。”
他忽然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她耳边吐气。
“我恰好知道,她院子西墙角的那棵海棠树,枝繁叶茂,最适合翻墙了。”
他退后一步,欣赏着秦望舒的神情变化。
“当然,你要是没那个胆子,非要走正门去触霉头,就当我没说。”
说完,他便不再纠缠,潇洒地侧身让开了路。
重新靠回假山上,优哉游哉地喝起了酒。
秦望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苏晚星,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看热闹?还是……
来不及细想,她攥紧了手中的经文,朝着苏晚星所说的方向,快步走去。
看着她消失在花木深处的背影,苏晚星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将酒葫芦抛了抛,喃喃自语。
“一个敢当众污蔑三房的孙小姐偷东西,还敢把她推进池子的养女。”
“这苏家,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