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挽歌
任何人都会在陌生的环境下保持警惕。
更别说唐奇十分了解,‘狗头人’是一个会在地道中惯用陷阱的族群。
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下,他的五感远比平时敏锐。
因而他在听到耳边细簌动静,来自头顶的一瞬间,他便犹如针扎般汗毛倒竖,下意识向身后扑倒去。
“轰隆!”
他判断出头顶的土壤像是失去了支撑,致使土壤上层的碎石轰然落下,堆积在了他的眼前,俨然形成了一座碎石墙。
好在双腿抽离的及时,只是沾上少许的泥沙,没被困在原地。
“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这动静惊到了黑蛇,他们俨然有了一墙之隔,使得声音从碎石的缝隙中传来,有些沉闷。
唐奇心有余悸地直起身子,惶然道:
“看来它们不太想让我通过去。”
他很快便听到了钝器敲击石堆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坍塌巨响。
“剪掉他的山羊胡子!这上头到底还有多少石头?”
矮人大骂一声——
一旦将这堵堆积的碎石墙凿出个缺口,土壤积存的石块也会很快填补这一部分,他们恐怕很难再原路返回了。
“你们去找找其它的路!”
黑蛇喊道,
“狗头人的隧道四通八达,从其它洞口进,总能跟我们在尽头汇合。”
豺狗转了转眼珠,忽然提议:
“老大,我看这些狗头人根本拦不住你们啊,干脆让我直接在洞口等你们怎么样?也省得我在这里迷路,让你们找不到人。”
那头的黑蛇思忖一番,觉得豺狗的话也有道理。
已经确定是狗头人巢穴,星梅的位置也八九不离十,接下来的处理不算困难。
而倘若真有他们两个解决不了的问题……
再来两个半吊子,只怕也徒增麻烦。
“那你们在刚才的篝火旁等着。警戒着点四周,别死在狗头人的巢穴里——免得命都没了还要被人笑话。”
“我的剑术您还不相信吗?”
“我是提醒你,双拳难敌四手。有什么矛盾,最好等安全了之后再解决!”
黑蛇有意提醒,但终究没有再多嘱咐什么。
只是又跟碎石耳语了两句,脚步声在片刻后远去。
唐奇连忙在此时站起身,手持弩弓。
警惕地看向,将揶揄目光投射而来的豺狗——
对方故意拿剑身拍打着手掌,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猪。
生怕这条恶犬忽然发难,唐奇只好先声夺人:
“黑蛇说地很明白了,隧道四通八达,任何一个洞口都可能有伏兵埋伏。在这里起内讧,我们谁都解决不掉狗头人的围攻。”
对危险的直觉,让他将心都提在了喉咙里,紧张到脊背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汗水浸透。
豺狗则冷啐一声,咬紧黄牙:
“你是在威胁我么?老子完全可以在这里把你宰了,离开这个洞窟,到时候可没有危险可言!”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我可反抗不了你。”
“嗯哼?”豺狗见对方示弱,忍不住轻哼一声。
“只要你能确保我们的后路没有追兵的话——
万一篝火旁已经聚集了一伙狗头人,哪怕你能凭一己之力,在围攻中逃出去,多半也会身负重伤。
我的准头不错,为你分担一两只狗头人不是问题,遇到危险你也会轻松许多。”
唐奇语气渐软,全然没有之前针锋相对的模样,
“听着,我不想死,你也不想。对吗?
没人想死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
没人会带着鲜花来坟前悼念你。”
他适当的哼起歌谣,像是在缓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洞窟对他们两个半吊子来说十分危险,但凡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都知道该怎么做。
后者紧盯唐奇,沉默半晌。
唐奇干脆将轻弩搁置在地上,举起双手,表达无害。
两人距离很近,搏斗起来,在这狭窄的隧道里,他几乎没有胜算。
那放不放下弩弓也就没差。
而恰恰是他这般服软的态度,让豺狗越发满意:
“那你最好祈祷外面真的有狗头人。”
说完便径自转过身,就这么放心的把后背暴露出来。
唐奇这才拾起了轻弩。
豺狗任由他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信任这个诗人了。
毕竟连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单独面对狗头人的围攻,对方就更不可能。
而黑蛇提醒地没错——
哪怕要内讧,也该确保自己处在安全的环境中再说。
他们彼此是有矛盾。
却也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比起他人的恐惧,豺狗现在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帮手。
但等事情结束之后,不论这个诗人怎么动用自己烦人的嘴皮,他都会充耳不闻,掐碎他发声的喉咙——
他当然不会杀人,甚至都很少杀人。
“死亡只会获得临终的恐惧,压迫才能换来长久的绝望。”
这是【黑礁港】的生存之道。
这座位于领主联盟最西侧,临近无垠海的海港城市,向来是贪婪与罪犯的摇篮。
豺狗并不会怀念它。
但每当看到自己失去的小拇指,便也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摆脱,它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烙印——
黑礁港出生的‘老鼠’们,很难不去依附于城里大大小小的帮派。
跑腿也好、打探消息也好,总要有人替大人物做些杂活,维系生活。
对手安插的钉子,也往往出自这一类人。
豺狗不是那颗钉子。
但头目认为手底下埋了根钉子。
他只是恰巧成了杀鸡儆猴的对象,被按在长桌上一刀砍去了小指。
“老大,我真的不是叛徒!”
他还记得自己据理力争的声辩,
“我从六岁起就在您的手底下做事,没有您的帮衬,我早就死在了【鼠巷】里,又怎么可能出卖您!?”
头目点了点头,让医师为他接上了断掉的小指。
然后又砍了下去。
“为什么!?”他不解的哭号。
“你声音太大了。”
他还记得那个头目的解释,
“害怕我的人可不会大声辩驳自己的无辜。
他们只会跪在我的脚下,乞求我的仁慈。”
一个始终生活在恐惧里的人,只有被人惧怕,才能让他获得弥足的安全感。
头目如此,豺狗亦如此。
只是……
“我怎么会想到这些?”
豺狗发觉,眼前频闪的回忆渐渐褪去。
一股腥甜从舌尖弥漫开来。
喉间的堵塞,让他迟迟发不出声响。
疼痛这才渐渐袭来,让他终于瞥见脖颈上直插的弩箭。
箭头上的鲜血滴落在隧道里,与泥沙混作了一潭。
他终于恍然。
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切,竟是临终前的走马灯。
心头的恨意像触火的干柴陡然焚烧,又紧跟着生机的流逝化作灰烬。
他这才察觉,自己是被魔法影响了情绪。
让他在那么一瞬间,对这个诗人感到了信任!?
什么时候!?
他忽然想起唐奇轻哼的两句歌谣……
“小心屁股,不是吗?”
唐奇强忍着反胃的冲动,冲豺狗的屁股又射去一箭,将他像根钉子一样彻底钉在地上。
在豺狗的痛呼中,延续着悠扬的歌谣:
“没人想死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
没人会带着鲜花来坟前悼念你;
如果你还怀有生存下去的希冀,
请铭记这挽歌对你嘲弄的笑意。”
明白一切的豺狗,却已无力呐喊唐奇为什么会是一个施法者。
只能在不甘与不解中,发出虚脱的气声:
“杀了我……你也会、死在、围攻里……”
他涣散的瞳孔映照出唐奇的影子。
死到临头也没能想通,这个比自己还脆弱的诗人,凭什么敢暗下杀手?
“除非我能确定,那些狗头人不会从洞里钻出来。”
唐奇不介意解释自己的动机。
可瘫在甬道中的豺狗却已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