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冒险怎么称得上冒险者

唐奇仍然唱着简陋的旋律。

他的鲁特琴还没能维修,所以只有干燥的人声。

好在嗓音条件不错,能够入耳,也称得上音乐。

围观的平民们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突然开嗓,但至少没被污染耳朵。

豺狗听清楚了他的歌词,更认出了他的嗓音。

当即意识到,眼前这个两次打断他处刑的,赫然是昨夜那个吟游诗人。

他难免有些恼火:

“你几次三番的妨碍我,果然是她的同伙对吧?”

紧接着,大步一跨,从五尺高的行刑台上一跃而下。

见豺狗脸色阴沉,步履生风,链甲震得乒乓作响。

深知这条恶犬脾性的平民,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路,以免不经意触了他的霉头。

而眼看豺狗越走越近,唐奇倒是没有太多恐惧。

反而是看向远处打着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黑蛇:

“大人,只凭借脚印和一面之词,就认定一个小姑娘能搬走一吨星梅,藏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是有些太牵强了不是吗?

那为什么不调查清楚呢?

她如果不是窃贼,毕竟还是凯瑟琳的妹妹……就这么不明不白被砍去了双手,终究还是会伤心的。

如果是,只要将证据完完整整的摆到凯瑟琳面前,也没有人能够指摘这项惩罚,对吗?”

黑蛇伸着懒腰,倒是听了个清楚。

一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不那么做的原因,只是觉得不值当。

明天就是丰收节。

与其花一天的时间调查所谓真相,最后还未必能调查清楚。

倒不如直接找个差不多的理由糊弄过去。

既少去了麻烦,也除掉了兽化的后患,算一石二鸟。

所以他只想着左耳进右耳出,懒得理会吟游诗人的聒噪。

可不知道为什么,唐奇的劝诫就好像富有魔力一般。

让这些话就这么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越听越顺耳。

那感觉有点像是在地城里拼命憋了半年,出来后好不容易跟人谈妥了价格,于是迫不及待地解开腰带。

临门一脚时,对方突然要求加点添头——

拜托,都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他还能拒绝不成?

一时间,黑蛇竟真的考虑了起来。

相隔甚远,没有人注意到唐奇的眼眸中,氤氲着一抹浅粉色。

【交友术】,昨夜刚刚获得的戏法。

当获得这个戏法的刹那,唐奇几乎是无师自通般,领悟了如何通过音乐牵动无所不在的魔网。

用律动和音节,将它们编织成了特定的形态,通过歌声释放出去。

所以他才要突兀地唱响歌谣。

眼下他唯一可以使用的就是人声,这是施法所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他看得出来,豺狗敬畏黑蛇——

准确的说,是恐惧。

所以动手之前,总会下意识征询黑蛇的意见,生怕惹得凯瑟琳不开心,连带着爱慕晨暮花的黑蛇一起恼火。

哪怕他是名义上的审判者,可只要说通了黑蛇,他就不敢忤逆。

那自己只需要说服黑蛇就足够了。

尽管一分钟之后,他会意识到自己使用了法术——

而这伙佣兵再怎么恶棍,也是按照规矩来办事。

否则不会把安比带到行刑台上,细数她莫须有的罪过。

因此,只要自己把说辞总结地漂亮些,就不用怕他们众目睽睽之下做什么。

“可笑。”

唐奇的小心思昭然若揭,豺狗当然也看得出来。

可他三番五次征询意见,得到的回答都是默许,眼下自然不会畏手畏脚——

他敢打赌,黑蛇不会让他收手。

那就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诗人一顿。

不是因为他打了自己的脸。

而是对方不害怕自己。

从昨夜紧箍住这个诗人的时候,豺狗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很喜欢唱歌是么?”

他狞笑着,持剑的右手自然垂落,几乎要拖在地上。

他不想用剑。

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嘴皮子是他唯一的依仗,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所以他会撕掉这张嘴皮,捏碎他的声带,让他这辈子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对吟游诗人来说,剥夺他们发声的权力,比剥夺性命更痛苦、更恐惧。

而迎接这一刻的时间已经不算久远。

只需两步、一步……

他近在咫尺!

豺狗猛然抬手,指节紧扣如鹰,狠厉带动着他的臂膀,在半空都呼啸出了沉闷的风声——

“唐奇哥哥!”

被锁在长枷上的安比忍不住惊呼。

就连见惯豺狗横行霸道的平民们,也都跟着叹息……

那毕竟是领主雇来的佣兵,看似程亮的宝剑上不知溅上过多少人的鲜血。

一个卖唱的诗人,怎么敢跟豺狗叫板?

唐奇还算平静。

前身练就的些许武艺,在此刻几乎成为了肌肉记忆,眼下又填饱了肚子。

而豺狗越走越近,他对发难早有准备。

几乎是在对方贴近的刹那侧过了身子——

鹰爪毒辣,却扑了个空!

“什么——”

豺狗惊怒,还想再度犯难。

唐奇注意到他提剑的手。

意识到对方真有了砍下去的冲动。

但他也明白,黑蛇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一声厉喝,打断了这短暂的交锋:

“那就你来调查。”

豺狗不得已卸下力气,迟疑地看向黑蛇,瞳孔微惊。

似乎完全没料到此前还在默许的黑蛇,竟会突然变卦,听信这个吟游诗人的谗言。

黑蛇没去理会两人此前的作为,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他只是缓缓走上前来,一手扯过豺狗的肩头,平静说道:

“既然你认为这件事跟她没关系,那就由你去找来那些失窃的星梅。

只要把星梅找回来,不论窃贼是谁,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豺狗又慌又惧,嘴里像是含了两斤马粪一样难受:

“老大……”

“反之,如果在明天商队抵达之前,你没能将星梅找回来——

我就会割下你的舌头,给你套上长枷。让你跟着商队,亲自去我的雇主面前请罪。”

黑蛇终于收敛了懒散的神情,锐利的双眼微眯,恍若一条巨蟒在紧盯他的猎物,

“算作你冲撞我手下,所应得的惩罚。”

豺狗感觉马粪虽然没吐干净,但是好受了不少。

直到此时此刻,唐奇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黑蛇不太可能只是个寻常的兵痞:

“可以,但请您给予我调查中所需的帮助。”

“能找到失物,一切好说。”

对唐奇而言,这个结果也称不上后悔。

他本来就想要帮助自己的小粉丝,再试着查清整件盗窃案的原委,以此充作日志的内容。

这都需要黑蛇的支持,才能实行下去——

【记录故事,获得奖励】。

这句话的意思是,分明是不打算让唐奇记录每天吃了什么、唱了几首歌的流水账。

它需要故事,真实的、起承转合的故事。

想要得到故事,获得力量,难免要以身涉险。

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将风险做到最低。

如果不愿冒险,怎么能称得上冒险者?

“那就请带我去现场看看吧,我想重新了解一下经过。”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