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9章 元帅,你不对劲!

帅府,后院。

夜风卷着草木的湿气,吹动檐下灯笼。

影子几个闪烁,便彻底融入了夜色,了无痕迹。

穆清影站在廊下,风吹起她的衣角。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张纸,最寻常的草纸,折叠的手法很粗糙。

纸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字,墨迹干涩,字迹也谈不上任何章法,却有一种蛮横的力道,仿佛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直接烙印在人的脑子里。

《前朝宫闱秘闻录》,庚字架,第三层,第七卷。

指尖捻着纸条,那粗糙的触感异常清晰。

穆清影走到烛台前,将纸条凑近跳动的火苗。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草纸边缘,将其染成焦黑,继而吞噬。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直到最后一点纸张化为灰烬,被夜风吹散。

她懂了。

云断峡那一日,那个男人为她斩开的,不只是武道通往圣境的关隘,更是她前半生赖以为生的信念枷锁。

她曾以为,自己效忠的是大夏,是龙椅上那个俯瞰众生的女子。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真正追寻的,是“道”。

而那个男人,就是她的道。

这是她为自己的“道”,递出的第一份投名状。

……

紫宸殿。

殿宇空旷,巨大的梁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御座上的人影衬得愈发孤单。

凌傲雪指间的朱笔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洇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她没有理会,只是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可脑海里却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奏章堆积如山,北境的军费亏空,南蛮的异动,河道的疏通,世家的掣肘……每一桩,每一件,都缠绕着这个庞大的帝国,也缠绕着她。

文体仁在朝堂上那句失言,此刻却如魔音贯耳,反复回响。

“若……若凤渊还在……”

是啊。

若他还在……

凌傲雪的心口猛地一抽,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剧痛再次袭来。

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户部与工部为了一笔治水款项相互攻讦,奏章吵了半个月没有结果。他只用了一个下午,让两部尚书在冷宫的废井边站了一个时辰,事情就解决了。

他用的手段,总是那么离经叛道,却又精准得可怕。

他总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贪婪与恐惧。

可现在,他不在了。

“陛下。”

殿外,内侍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镇国元帅穆清影,求见。”

凌傲雪的身体瞬间绷直,所有疲惫与软弱被一扫而空。她重新坐正,拾起那支朱笔,再次成为了那个君临天下、威严莫测的女帝。

“宣。”

声音不大,却在大殿中激起层层回音。

穆清影一身玄甲,大步走入殿中。

甲叶随着她的步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铿锵声,那是在战场上才会有的声音,带着铁与血的味道,将紫宸殿的沉闷空气都冲散了几分。

她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如金石。

“臣,穆清影,参见陛下。”

“穆帅平身。”凌傲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不出喜怒,“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穆清影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呈上。

“陛下,臣在整理北境军务档案时,发现一桩旧案。三月前,皇城禁军一支十二人的巡逻小队在宫城外围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被京兆府以‘遭遇高阶妖兽’为由仓促结案,臣以为,其中或有蹊跷。”

内侍接过卷宗,快步呈到御前。

凌傲雪翻开卷宗,一目十行。

确有此事。

她甚至记得,当初是她亲口准许了结案的奏请。

皇城脚下,禁军失踪,此事传扬开来,只会动摇人心。

她的指尖在卷宗粗糙的封皮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穆帅的意思是?”

“事关宫城安危,禁军事小,社稷事大。”穆清影的声音沉稳,不卑不亢,“臣怀疑,此事并非妖兽所为,可能与前朝流传下来的一些禁忌之术有关。为查明真相,杜绝后患,臣恳请陛下恩准,容臣进入皇家书库,查阅相关典籍,以寻线索。”

皇家书库!

这四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刺,狠狠扎进了凌傲雪的脑子里。

她的动作停顿了。

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凤渊。

那个男人,在她面前不止一次地,或明或暗地,表露出对皇家书库的兴趣。

而穆清影……

大夏不败的军神,她最信任的臂膀。

她去了冷宫。

然后,她就入了圣境。

现在,她用一个看似毫无破绽的理由,要进入皇家书库。

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凌傲雪抬起眼,眸光如雪,直视着殿下那张沉静如水的脸。

“一桩三月前的悬案,也值得穆帅亲自费心?”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帝王的威压如潮水般涌向穆清影。

“还是说,我大夏的京兆府、大理寺,都成了摆设,已无人可用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面对这雷霆之怒,穆清影却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她迎着女帝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道:

“为陛下扫清任何一丝潜在的威胁,是臣的职责,无分大小,无分内外。”

“臣,不敢假手于人。”

回答得天衣无缝。

忠诚的无可指摘。

可正是这种无可指摘的忠诚,让凌傲雪感到了一阵陌生的疏离,一种让她心慌的失控感。

她知道穆清影没有撒谎,斩除威胁确是她的职责。

拒绝?

她找不到任何理由。

拒绝一位“为陛下安危”不辞辛劳的镇国元帅?明天朝堂之上,言官的唾沫就能淹没紫宸殿。

最终,凌傲雪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块令牌。

她看也未看,手腕一抖,令牌化作一道金光,径直射向穆清影。

穆清影探手,稳稳接住。

令牌入手,带着一丝属于帝王的体温,却让她觉得有些烫手。

“准了。”

凌傲雪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谢陛下隆恩。”

穆清影收起令牌,再次行礼,而后转身,甲胄铿锵,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

看着那道孤直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凌傲告雪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靠去,陷入了龙椅的柔软之中。

她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指甲深深嵌入了坚硬的木料里。

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

是早就碎了。

……

穆清影并未直接前往皇家书库。

她回到帅府,穿过前堂,径直走向后院一处无人问津的花圃。

一名亲兵正在修剪花枝,见她走来,连忙行礼。

穆清影摆了摆手,目光扫过花圃,下达了一个古怪的命令。

“那个新来的,给紫藤萝浇水的杂役,让他过来见我。”

亲兵一愣,元帅何曾关心过一个杂役?但军令如山,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材中等,面容普通得像一块石子的年轻人,被带到了穆清影面前。

他身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气息平凡,修为更是付之阙如,是那种扔进人堆里,第二眼就绝对认不出来的存在。

穆清影挥退了亲兵。

庭院里,只剩下她和这个名叫“阿尘”的杂役。

月光下,紫藤花开得正盛,一串串垂下,如紫色的瀑布。

下一刻。

这位执掌大夏百万兵马,杀伐果断的镇国元帅,对着眼前的年轻人,收敛全身气势,躬身,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下属之礼。

姿态恭敬,发自肺腑。

“先生。”

化名为“阿尘”的凤渊,负手而立,坦然地受了她这一礼。

他仿佛与这方庭院的草木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到了极致,深邃得如同一口古井,即便穆清影已入圣境,也无法看透他分毫。

穆清影直起身,声音压得极低。

“先生,书库之内,常年有皇室老祖的神念盘踞,恐有凶险。”

她这是在提醒,也是在试探。

想看看这位深不可测的先生,对皇宫的了解,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凤渊的目光从紫藤花上移开,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点了点头。

一个点头。

这一个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让穆清影瞬间心安。

她不再多言,从怀中又取出一枚腰牌,这枚腰牌代表着元帅亲随的身份。

“先生,请。”

凤渊接过腰牌,随意地挂在腰间。

就这样。

片刻之后,皇宫之内,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大夏军方第一人,威震四海的镇国元帅穆清影,亲自引领着一名气息平凡的“杂役亲随”,穿过层层宫阙,在无数禁军惊异的目光注视下,走向那座被列为禁地之首的——

皇家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