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4章 公主的厨艺,笨拙的温柔

风波平息。

三百禁军的杀气,连同那卷被当作垫脚石的圣旨,都已烟消云散。

冷宫,重归死寂。

凤渊躺回摇椅,闭上双眼,木质的“吱呀”声再次规律地响起。

他与这方小院,再度融为一体。

院中,只剩凌紫月一人。

她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手里攥着扫帚,像一尊石像。

她的世界,在一个时辰内,被那个男人彻底颠覆。

罪人?废物?

都不是。

那是神魔。

一个将皇权踩在脚下,视通天境为蝼蚁的神魔。

而她,曾经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竟妄图审判一尊在世神魔?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她望向那道躺在摇椅上的身影,心中的不甘与屈辱,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敬畏。

在她心底的最深处,还悄然生出了一份她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庆幸。

庆幸自己留下了。

庆幸自己还能站在这片院落里,呼吸着这能让灵魂都为之安宁的空气。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扫帚,继续清扫地上的落叶。

这一次,她的动作中再无半分被迫与敷衍,反而多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

次日,晨光熹微。

御膳房总管亲自领着一队太监,将食盒高举过头顶,战战兢兢地送到门外。

食盒打开,灵气扑面。

龙髓粥、凤胎蛋、麒麟酥……每一道菜,都由外界修士梦寐以求的天材地宝烹制,其规格远超女帝。

凌紫月面无表情地将菜肴在石桌上一一摆开。

“凤渊,吃饭了。”

她朝着摇椅的方向,轻声喊了一句。

摇椅上的男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不敢再出声,只能默默退到一旁,静立等候。

晨光,变为烈日。

烈日,变为残阳。

一桌灵气满溢的菜肴,从滚烫到温热,再到彻底冰凉,光华尽敛。

凤渊,一口未动。

凌紫月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不需要。

他是不屑。

不屑接受来自皇宫的任何东西,更不屑她皇姐那迟来的、带着明显目的的示好。

这个念头,让凌紫月的心口猛地一窒。

有些疼。

他……一定很孤独吧。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底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她要为他做点什么。

做一点,不属于皇宫,不属于女帝,只属于她凌紫月的,干净的东西。

……

夜深。

凌紫月确认院中的人已经睡下,悄悄溜进了冷宫角落里一座废弃多年的小厨房。

“吱呀——”

门被推开,浓重的霉味与灰尘扑面而来。

厨房内,灶台塌了半边,锅碗上挂满蛛网。

她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

今天,她要在这里,学着生火做饭。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清理着一口破铁锅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哟,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吗?怎么,御膳房的珍馐不合胃口,要亲自下厨,体验民间疾苦了?”

凌紫月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是负责给冷宫送馊饭的那个小太监,此刻他正抱着手臂,一脸讥讽地倚在门框上。

显然,他是被派来监视的。

凌紫月没有理他,转过身,继续清洗铁锅。

“殿下,您这是要做给谁吃啊?该不会是给院里那位爷吧?”

小太监的笑声尖锐刺耳。

“别白费力气了。您瞧瞧您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吗?现在就是个连奴婢都不如的罪人!您做的东西,别说那位爷,就是狗……”

凌紫月猛地将洗好的锅重重磕在灶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小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紫月依旧没有看他,开始学着记忆中宫女的样子,笨拙地生火。

“噗!”

一股浓烟倒灌出来,熏得她眼泪直流,白净的脸蛋沾上一层黑灰。

“呵。”

小太监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满眼的不屑。

凌紫月不信邪,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在被浓烟呛得头昏脑涨之后,灶膛里终于升起了火苗。

她想做一碗莲子羹。

这是她唯一记得的,很多年前,凤渊还在凤府时,提过一次喜欢吃的甜品。

食材,是她从御膳房送来的那些东西里,偷偷藏下的一点莲子和冰糖。

她小心翼翼地把处理好的莲子和糖放进锅里,每一个步骤,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磨难。

水加多了,火烧大了,锅底很快传来焦糊味。

她只能倒掉,再来一次。

“刺啦!”

一滴滚烫的热油溅到她的手背上。

“啊!”

她痛得轻呼一声,手一抖,锅差点翻了。

小太监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嘴里啧啧有声:“殿下,小心点,这要是烫坏了您这双金贵的手,可就没人给那位爷洗衣服了。”

凌紫月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她看着手背上迅速燎起的那个亮晶晶的水泡,只是咬紧了嘴唇,对着手背吹了吹,又继续埋头和锅里的东西较劲。

她不知道自己失败了多少次,倒掉了多少锅失败品。

她只知道,当她端着一碗勉强像样的莲子羹走出厨房时,东方的天际已现出一抹鱼肚白。

她整个人,像一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野猫。

头发凌乱,衣服上满是油污和灰尘,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全是黑印。

狼狈到了极点。

门口的小太监早已不知去向。

她端着那碗莲子羹,一步一步,走向院子中央。

走向那个在摇椅上静卧了一夜的男人。

她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手心全是汗,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她在他面前站定,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吱呀”的摇椅声,停了。

凤渊,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手中那碗卖相不佳的莲子羹上。

然后,视线上移。

落在了她那张混杂着紧张、期待与不安的小花脸上。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她手背上那个格外刺眼的水泡上。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被按下了暂停。

凌紫月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会无视掉吧。

一定会。

然而,凤渊伸出手。

他的指尖,没有去碰那只碗,而是停在了她手背的水泡上方,没有触碰,却带来无形的压力。

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疼吗?”

两个字。

却像一道天雷,一瞬击穿了凌紫月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她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决堤而下,在布满黑灰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她拼命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渊收回手,从她微微发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只碗。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

然后,在凌紫月陡然瞪大的双眼中,平静地送入口中。

他吃了!

他竟然吃了!

凌紫月的大脑被这个事实冲击得一片空白。

“我……我下次会注意的!糖……糖可能放多了……”

她脱口而出,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雀跃和哽咽。

凤渊将空碗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味道不重要。”

凌紫月一怔。

凤渊的眼神深邃,里面没有她期待的温情,反而是一种她看不懂的审视。

“重要的是,这是你亲手献上的第一份‘贡品’。”

贡品?

凌紫月的心猛地一沉。

只听凤渊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从明天起,我教你真正有用的东西。”

“比如,如何在这碗羹里,配上世间最烈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