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归途,暗夜惊魂
雨,很大。
冰冷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奉天国际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模糊了这座千万人口级城市的璀璨灯火,只留下一片片在窗外扭曲流泻的斑斓光晕。引擎的嘶吼穿透风雨,由远及近,最终化作沉闷的轰鸣与轮胎挤压湿滑跑道产生的刺耳尖啸。一架体型庞大的客机艰难地在滂沱雨幕中降落,如同深海归来的巨鲸。
机舱内的灯光惨白而恒定,照在乘客们疲倦麻木的脸上。广播里传来乘务员平稳却缺乏温度的语音,提示着目的地已抵达。大多数人在颠簸中醒来,收拾着不多的随身行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冷雨气混合了人体疲倦气息的复杂味道,并不好闻。
经济舱靠过道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
他和周遭的嘈杂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隔绝感。
他看起来很年轻,脸庞的轮廓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清晰,像是被风沙粗粝打磨过的岩石。一身洗得发白、款式老旧得几乎要成为历史文物的丛林迷彩作战服,与他身处的这个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格格不入。衣服是干燥的,只是下摆和裤腿沾满了难以洗净的黄褐色泥点印记,散发着某种遥远戈壁或雨林的荒凉气息。他没有行李,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沉的、磨损严重的深绿色军用背囊塞在脚前的地板上。
他叫叶辰。
这个名字,曾经在另一个圈子如雷贯耳,足以让敌人丧胆,让同袍敬仰。三年前那场染红了半边帝都苍穹的烈火与杀戮之后,这个名字就和那个煊赫一时的顶级家族一起,坠入了深渊,坠下了那座家族禁地之后、深不见底的悬崖,然后在官方文件和大多数人的记忆中,被打上了“殒命”、“销声匿迹”、“耻辱叛国者”的烙印。
此刻,他只是叶辰,一个从国外某个混乱战场角落搭便机归来的、毫不起眼的归家者。他阖着眼,似乎睡着了,浓黑且略显杂乱的长刘海垂落在饱满的前额,遮住了那双紧闭的眼睛。胸膛的起伏极其微弱,几近于无。只有真正敏锐的人才能从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感受到一股极度内敛、如同沉睡火山核心岩浆般的危险气息,以及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疲惫。
那不是身体的累,而是灵魂被层层叠叠的鲜血、背叛和孤寂浸泡之后,沉淀下来的某种沉疴。
邻座一位衣着入时的年轻女子忍不住微微侧身,好奇的目光在他那身与时代脱节的穿着和过分沉静的脸上扫过。也许是那身过于“个性”的装束,也许是他身上那种隔绝一切的气场。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低头专注于自己亮着的手机屏幕。
降落时的震动传来,机身猛地一顿。
叶辰的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睁开。
那瞬间迸射出的精芒,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巨兽猛地掀开了眼帘,凌厉、深邃,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仿佛能刺破机舱的合金舱壁和窗外的风雨,投向某个遥远的、充满杀戮的时空角落。
但仅仅是一瞬。
他眼底的那片冰封海洋迅速敛去所有锋芒,重新归于沉寂的死水,仅剩下一片让人捉摸不透的暗沉。他站起身,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却偏偏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出来的流畅韵律感,像一把精准归鞘的军刀,所有的刃光都收敛干净。他没看任何人,弯腰拎起那个沉重的背囊甩在肩上,沉重的份量在他身上仿佛轻若无物。沉默地,如同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汇入缓慢移动的离机人流。
踏入廊桥通道,冰冷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机场特有的空旷回音。他脚步没有半点停顿,无视了推着行李箱抱怨天气的旅客,无视了举着牌子接机探头张望的人群,径直走向连接到达大厅的自动步道。高大的身影在匆忙而充满目的性的人潮中格格不入,却无人能够干扰他步伐的稳定节奏,他仿佛一条无声的孤舟,在湍急的河水中固执逆流。
巨大的抵达厅空旷、嘈杂。行李转盘发出的咔哒声、广播女声单调的航班信息播报、人们或兴奋或抱怨的交谈、拖轮滑过光亮地板的摩擦声……汇合成城市入口特有的巨大背景音墙。穹顶刺眼的白炽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大理石地面照得一片惨白。
叶辰的眼神漠然地扫过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喧嚣,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他对这里没有归属感。奉天,这个庞大冰冷的钢铁森林,不过是通往最终目标的必经之路,一个暂时栖身的角落。他的根早已在帝都那片燃烧的土地上化为灰烬,心也一同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需要打车。这个念头闪过。他径直向通往外界的出租车候车区走去。
就在穿过一条连接航站楼主体与交通枢纽的露天通道时,毫无征兆地——
轰!!!
惊雷在极近的距离炸响!震得钢化玻璃穹顶嗡嗡颤抖!狂暴的雨声瞬间被巨大的撞击声、汽车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玻璃碎裂声硬生生撕裂!
一辆黑色的高档商务车如同失控的钢铁野兽,高速冲出辅路,几乎是横着撞翻了设置在通道出口侧前方的出租车候车道隔离栏!沉重的金属护栏扭曲变形,碎片四溅!
变故来得太快!
几辆正在排队等候乘客的出租车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刮蹭、顶开,车门瘪陷,玻璃飞散!尖锐的警报鸣笛划破雨幕!
黑色商务车的前挡风玻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一个巨大的不规则孔洞赫然在目!显然是被某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近距离正面击中!失去控制的庞大车体在巨大的惯性推动下,甩着尾撞向通道出口的石质灯柱!
与此同时,透过被撞碎的雨幕通道出口,叶辰冷冽的目光捕捉到了更远处的画面: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正从失控翻滚的黑色商务车一侧的车门里,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带着疯狂韧性的姿态挣扎着、翻滚出来!他显然在车辆失控撞翻护栏时就跳了车,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人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特战服,衣服多处撕裂,露出的皮肤上是混杂着泥泞和血迹的伤口。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遍布血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绝望、恐惧和最后一搏的狠厉。最刺眼的是他怀里死死抱着的一个包裹在防水帆布套里的黑色长方形金属盒子,像命根子一样护在胸口。
杀手!职业的、亡命徒式的杀手!经验告诉叶辰答案。
“咳…咳咳…”那人剧烈呛咳着,喷出混合着血沫的雨水,眼神惊恐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和高速通道的方向,挣扎着想爬起来。
噗!噗!噗!
高速通道入口连接的主干道上,几道强光撕裂雨夜!又是三辆越野SUV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撞开被那辆失控商务车破坏的护栏豁口,引擎咆哮着冲了过来!车未停稳,一扇扇车门已经被猛地踹开!
七八个同样黑衣黑裤、表情狰狞的彪悍男人瞬间跳下!他们手持加装了***的手枪,在暴雨倾盆的背景下,枪口在混乱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噬人的幽暗寒芒!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那个刚从残骸中滚出来的、抱着盒子的血人!
“抓住他!夺回箱子!死活不论!”
一个头目模样的光头壮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凶残如饿狼,发出咆哮。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瞬间,枪口抬起!指向了那个倒在地上、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血人!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彻底钉死在地面的冰冷积水里!
周围的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尖锐的混乱惊叫!所有人都懵了,机场到达区入口出现全副武装的悍匪?!电影里的场面猝不及防在眼前上演!人们本能地尖叫着、推搡着,如同炸窝的蚂蚁四散奔逃,寻找最近的掩体,或者干脆吓得瘫软在地。
尖叫,哭喊,警报声,大雨滂沱声……死亡的阴影和冰冷的雨水一同浇灌下来!
混乱的漩涡中心,那个抱盒子的血人成了绝对的焦点。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几分年轻和绝望交织的轮廓。他看着那些冷酷走来的枪手,知道自己完了。手臂骨折,力气耗尽,退路断绝。他努力想撑起身子,却再次无力地滑倒,浑浊的泥水混合着血水灌进他的嘴角。眼中那点狠厉的光芒渐渐黯淡,被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取代。
死寂!在密集的枪手步步逼近、杀机完全锁定前的最后零点几秒内,一种诡异的绝对死寂笼罩了那个血人所在的小小空间!
绝望如同冰冷的蛇,彻底缠绕住他的心脏,窒息。
就在这时——
呼!
一片巨大的、深绿色的帆布阴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绝望的死寂,撕裂了冰冷的雨帘,如同天外飞来的壁垒,精准无比地兜头盖脸罩在了那个濒死挣扎的血人身上!
是那个老旧沉重的军用背囊!
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动作是如何完成的。它就像瞬移出现,巨大的体积和重量“嘭”一声沉重而有力地砸在血人胸口和上半身,将他上半身连同那个紧紧护着的盒子一起,完全遮蔽!帆布坚韧,加上背囊本身的填充物(叶辰随手塞进去的作战服等硬物),构成了一层意想不到的临时屏障!
噗!噗!噗!噗!
几乎在背囊落下的瞬间,数道沉闷如捶打湿泥的声音响起!子弹打在厚实的帆布和背囊内部的硬物上!
血人被这巨大力量冲得又往后踉跄了一下,感觉胸口被重锤猛击,沉闷疼痛,但没有被穿透!致命的子弹被这突如其来的“盾牌”挡下了!
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僵住!
那些持枪逼近的杀手也愕然停顿!是谁?!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转向那件“盾牌”飞来的方向——通道出口边缘那个高大的、穿着老旧迷彩的身影!
是那个看起来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像幽灵一样沉默的家伙!
叶辰!
他依旧站在通道口,风雨夹杂着冰冷的霓虹灯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化,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丢出了一件垃圾。但他那双刚刚还沉寂如幽潭的眼眸,此刻却亮得吓人!那不是慌乱、恐惧或者愤怒的光,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度冰冷的……专注!
如同最精密的扫描雷达!如同冰原上锁定猎物的独狼!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目光如同实质的射线,穿透了狂乱砸落的雨线,穿透了候车区混乱的人影、扭曲的车辆残骸、断裂的金属护栏……以一个人类视觉几乎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和精度,沿着子弹射来的微弱轨迹反推!
捕捉!计算!锁定!
几乎在那些杀手惊愕看向他的同时,叶辰的目光已经如同冰冷的探针,越过了数百米的空旷距离,猛地钉在了机场高速路主路通往这个匝道入口处、那座横跨于路上的巨大立交桥!
立交桥中段,一段连接两块桥面钢板接缝形成的阴影区域!
在那里!几乎完美地融入了黑暗,只有瞄准镜镜片在远处城市灯火的微弱反光下,极其短暂地闪动了一下冰冷无机质的光泽!
一个趴伏的身影!一个耐心而致命的顶级猎手!
狙击手!
一个念头带着冰锥般的寒气,瞬间贯入叶辰的脑海。
几乎没有任何间隔!
在看清那一点反光的零点一秒内,叶辰早已积蓄力量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轰然爆发!
右脚猛地蹬踏在通道出口湿滑的地面!积水和碎裂的水泥颗粒被狂暴的力量掀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悲鸣,瞬间崩裂开蛛网般的裂痕!
借着他这一蹬所爆发的恐怖反冲力,整个身躯如同贴地飞行般,以绝对违背物理定律的倾斜角度,紧贴着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向前狂飙!目标正是那片被军用背囊盖住、暂时幸免于难的血人!
速度太快!快得像一道撕裂雨夜的灰色闪电!迷彩色的残影在混乱的光线下模糊变形!带起的狂风卷起地面的雨水和灰尘,形成一道迷蒙的扇形区域!
这速度远超人类极限!仿佛瞬移!
“呃?!”
刚抬起枪口准备再次射击、同时分出人手对付这个突然插手的家伙的杀手们,只觉得眼睛一花,一股强风扑面!那个迷彩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叶辰已经到了!就在那个血人的身前!距离不到半米!
他的位置极其讲究,恰好卡在杀手们枪口指向血人和他们自己的射击轴线之间!如同一堵瞬间耸立的高墙!
“找死!”那个领头的杀手头目光头男惊怒交加!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寻常的路人居然有如此恐怖的速度!更没想到对方不仅敢插手,还敢如此嚣张地挡枪!
没有丝毫犹豫!光头男眼中戾气暴涨!右手抬枪就要开火!左右两侧的手下几乎也同时动作!指向叶辰的瞬间,扳机压下!
噗噗噗噗噗!!!
数道火线在雨幕中极其短暂地亮起又熄灭!致命的金属弹头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不分先后地射向叶辰的前胸、头颅等要害!
叶辰的动作却更快!
面对迎面飞来的子弹,他依旧笔直地站着,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在子弹即将穿透他身体的刹那——不,甚至是在杀手们扣动扳机的刹那,他动了!
只动了一只手。
那只满是老茧、指节异常粗大、骨节棱角分明的右手!就那么看似随意地抬起,横在了自己的身前!动作流畅,毫无烟火气,轨迹简单得像是在拂去肩头的落叶。
然后——
噗!噗!噗!噗!噗!
五声轻响,如同石子投入烂泥塘。声音被密集的雨声吞没大半,听不真切。但那五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炽热子弹,却在距离他手掌还有几厘米的空气层,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粘稠无比的橡胶墙!
时间仿佛骤然变慢!
五颗子弹!清晰无比地停滞在他抬起的右掌正前方!仿佛被凝固在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之中!
弹头还在疯狂旋转,带着强烈的动能,尾部压缩空气形成一圈圈微弱可见的白色涡流。但它们就是无法前进分毫!强大的空气阻力将它们的冲击力一层层地剥蚀、抵消!旋转越来越慢!
不到零点一秒的停滞之后——
叮!叮!叮!叮!叮!
五声清脆悦耳、如同硬币掉落在玉盘上的撞击声几乎重叠在一起!
五颗彻底耗尽动能、变形扭曲的黄澄澄弹头,整齐地坠落在他面前湿漉漉的大理石地面上,弹跳了一下,溅起细小的水花,然后静静地躺在浑浊的积水里。
时间恢复了流动。
但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在几个近距离杀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被按下了暂停键!
光着头的大汉那满脸的凶戾和杀气僵住了,像被人用重锤砸在了脸上,凝固成一个极其滑稽可笑的表情,他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如同生锈的门轴被强行扭动。他持枪的手指在颤抖,食指甚至没能从扳机上松开。旁边两个开枪的枪手,更是瞳孔放大到了极限,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涌上了头脸,然后又被无形的恐惧瞬间抽空,留下一种死人般的灰白,他们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抖动起来,牙齿撞击着发出“得得得”的细微响声。
雨水,依旧冰凉。
叶辰缓缓放下了横在身前的手。那只手,除了指骨关节处一些磨砺出的硬茧,毫发无损。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地上那几颗滚烫后冷却的子弹,也没有看那几个近在咫尺、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杀手。他的视线,如同两根冰冷的钢钉,瞬间穿透了重重雨幕和距离的阻隔,再次牢牢钉在了立交桥中段那块阴影区域!
那个狙击手的位置!
那双眸子里的死水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刺骨的漠然,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仿佛一个高踞于云端的神祇,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蝼蚁的挣扎。
隔着近四百米的雨夜!
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目光的逼视,那个一直安静匍匐在冰冷钢铁桥面上、如同岩石般纹丝不动的狙击手,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冰冷恐惧瞬间攥住了他!他不是没见过高手,甚至亲手终结过所谓“兵王”的性命!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那目光……根本不是人!
他引以为傲的伪装、依托地利的绝对压制优势、手中的高精度大威力反器材武器…在那道目光下,都变成了可怜可笑的道具!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来不及思考,职业素养的本能驱使下,他就要缩回、翻身、撤离!
晚了!
被雨水浸透、意识在剧痛和冰冷中已有些模糊的血人,艰难地从覆盖着自己上半身的沉重背囊下侧过头。他最后的视线越过面前那个如山如岳挡下子弹的背影的腿部缝隙,无比骇然地看到——
视线尽头,立交桥中段的阴影下,在那道冰冷目光锁定的刹那——
“砰!咔嚓!”
黑暗中猛地爆发出一小团沉闷火光!还有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爆裂声!如同劣质灯泡炸开!
一个原本完整的人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头砸下,上半身——确切地说是肩膀以上的部分,爆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残渣!猩红和惨白混合的液体、碎裂的骨渣在雨水中猛地扩散!
一支修长带光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枪管从中断裂扭曲,一截飞上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砸落在远处的高速路上!
下半截身体保持着匍匐的姿势抽搐了几下,无力地瘫软下去。
那团爆开的血肉和残破的金属,在倾盆大雨中被迅速冲刷、稀释、融入泥泞。
一个顶级的、能轻易决定数百米外他人生死的狙杀者,如同被随手碾死的虫子。
血腥!暴力!诡异!超越理解!
“咕……”光头壮汉喉结剧烈滚动,死死盯着地上那几颗扭曲的弹头,再看看那个沉默如山岳般挡在血人身前的背影。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他旁边那两个手下更是不堪,其中一个直接腿一软瘫倒在地,腥臊的液体从裤裆涌出混合在雨水中。另一个手里的枪直接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
通道里,原本混乱奔逃或惊恐尖叫的人群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那道背影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杀戮和混乱,也冻结了这方寸之地所有的声音!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唯有风声雨声依旧。
那个躺在冰冷积水里、被沉重背囊挡住部分视线但依旧目睹了立交桥惨状的血人,浑身巨震!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意识迷离,但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带来的冲击,比身上的伤更让他灵魂战栗!
神迹?魔鬼?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恐惧和侥幸交织。
就在这时,挡在他身前的高大身影微微侧身,半低下头。
叶辰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那双眼睛!血人终于看清了那双就在咫尺的眼睛!
依旧深不见底,但不再像冰冷的死水,而是如同两个深邃的漩涡,里面仿佛旋转着星辰和熔岩的余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种如同实质般倾轧下来的威压!仅仅是目光的接触,就让血人感觉胸口如遭重击,残余的力气迅速流逝,意识迅速沉向黑暗。
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风雨声模糊得几乎听不见,但偏偏如同冰冷的刻刀,凿进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活下去…才有机会交代…”
血人涣散的目光猛地一凝!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生的本能和某种更深的信念在支撑他!活下去!交代!箱子!
他猛地张开嘴,想要嘶喊什么,但涌出的只有血沫和喉间嗬嗬的异响。他极度困难地、用那只完好的、沾满血污泥泞的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死死抓住那个裹着帆布套的黑色金属盒子一角,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上,向上推去!
动作僵硬而缓慢,充满了决绝!
目标——正是叶辰脚下!
他做不到别的了!只有这个动作!把自己用命拼死守护的东西,推向这个唯一可能保下它…甚至保下自己一命的人面前!这是他唯一的赌注!是交代!也是求救!
盒子沉重的棱角碰触到叶辰沾满泥泞的黑色作战靴鞋帮,发出细微的声响。
叶辰的目光微微一垂,落在那个包裹在防水帆布套里、只露出一角的黑色金属盒上。冰冷的金属感透过薄湿的帆布传递而来。只是一瞥。
他没有去捡,也没有任何承诺。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转向那三个几乎被吓破胆、僵硬在原地甚至忘记逃跑的枪手。尤其是那个光头头目。
光头男接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恐惧如同巨蟒缠绕着脊椎骨向上爬升,将他绞得无法呼吸!他终于从无边的惊骇中清醒了一点点,不是要反抗,而是要……
逃!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符,猛地点燃了他僵死的神经!他甚至连枪都顾不上去指了,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转身,爆发出全部的潜能向后窜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远离这个恶魔!
他身后的两个枪手更加不堪,如同被惊吓到极点的兔子,也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向那几辆撞毁护栏后停在旁边的SUV残骸后面冲去!仿佛那里是唯一能带来一点安慰的掩体!
叶辰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冰冷。漠然。
他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去追。只是如同闲庭信步般向前随意地踏出了两步。
一步,踩在被雨水冲刷的破碎玻璃渣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第二步,踩在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栏杆碎片上,将其踩得更加扁平嵌入地面。
然后,他抬起了右腿。
一个简单、直接、毫无花哨可言的……正蹬!
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看清每一个动作轨迹。
目标是——旁边一辆被撞得侧翻变形、四轮朝天的出租车!
巨大的轮胎在空中徒劳地转动着!
砰——!!!!!
那只沾满泥泞的作战靴底,如同攻城巨锤般,带着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狠狠踹在了出租车底盘正中央!
那辆重达近两吨的钢铁残骸,如同被发怒的犀牛正面撞击!庞大的车身恐怖地一震!接着带着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贴着被雨水泡透的地面,如同巨大的保龄球般,向着那三个枪手逃跑的方向轰然滑了出去!!!!
速度!力量!
超越物理!
那辆侧翻的车,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武器!带着无可抗拒的、野蛮到极点的磅礴动能,高速碾压过湿滑的地面!所过之处,积水被排开形成两道粗大的扇形水浪!细小的水泥碎块和金属残屑全部被吸附在车体底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不——!!!”
光头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魂飞魄散的嘶叫!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只能感受到那排山倒海般的阴影和死亡气息!
轰!!咔嚓嚓——!!!
沉重的车体如同史前巨兽,狠狠撞在了三人中间!
噗嗤!
喀嚓!
啪!
令人牙酸胆寒的骨肉爆裂声、骨骼粉碎声瞬间混合响起!又在下一秒被更加剧烈的金属扭曲碰撞声淹没!
残破的车辆瞬间变形挤压得更甚!三个黑影如同被高速列车撞上的破麻袋,瞬间消失在车体之下!只能看到些许肢体碎片和猩红的液体在车体滑行的边缘溅射喷涌!又被雨水迅速稀释!
车辆失去平衡,翻滚着撞在交通指示柱上,发出一声更加沉闷的巨震,终于停下。车体下,只剩下三滩快速扩大的、在雨水冲刷下依旧触目惊心的暗红!
整个奉天机场高速的入城通道入口,此刻已化为一片死寂的炼狱修罗场。
断裂的栏杆,扭曲的车架,飞溅的零件残骸,爆炸的狙击点位,几滩在滂沱大雨冲刷下依旧猩红刺目的污血,以及……一片狼藉地面上,静静躺着的五颗黄铜色弹头。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在雨幕中显得遥远而不真切。混乱的人群远远望着这片血腥的区域,恐惧地躲藏着。
这一切的中心,只有那个穿着老旧迷彩作战服的高大身影。
风雨鼓荡着他的衣襟,粘稠的雨水顺着漆黑的发梢淌下冰冷的痕迹。他脸上毫无波动,深邃的眼眸扫过那辆被他当成武器踹出去的残骸车辆,看向远处雨幕中立交桥方向那片已经被冲刷得看不出痕迹的血污。
叶辰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回脚边。
那个裹着防水帆布套的黑色金属盒子,依旧安静地靠在他的靴边。冰冷。
盒子旁边的积水中,那个浑身是血、推了盒子之后已彻底失去意识、只剩微弱气脉起伏的黑衣男子,面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
叶辰的眼神沉静如古井,不起波澜。
他弯腰。
一只手拎起了那个沉重的、如同墓碑般的军用背囊。粗粝的帆布摩擦着指尖的老茧,传来熟悉的重量感。
另一只手,随意地一捞,将那黑色金属盒子和下面那个彻底昏迷的拖油瓶一同拎了起来。动作流畅得像拿起一件包裹。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眉弓往下流淌,勾勒出下颌冷硬的线条。血水和泥浆沾染了迷彩服的下摆,更添几分粗粝的战痕。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这片混乱血腥的入口,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些微不足道被扫除的障碍。
迈步。
沉重的作战靴踩在冰冷粘稠的积水中,溅起浑浊的水花,与警笛声、风雨声、远处混乱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诡异的背景音。
一步。
一步。
他就这样,拎着自己的背囊,提着那个染血的“麻烦”和他拼死护送的盒子,穿过一片狼藉、血水横流的通道口,重新走入通往出租车上客点的通道。
高大的身影在通道惨白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孤绝的影子。每一步踏出,都像敲击在沉默的鼓面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感。
警灯的蓝红光芒在通道入口不断闪烁,映在他刚毅的侧脸上,明暗不定。
冰冷的雨水顺着通道顶棚的缝隙淌下,滴落在他肩头的背囊,再流到他提着人和盒子的手臂上。
通道的尽头,一扇巨大的玻璃门自动开启,带着暖气和消毒水气味的嘈杂人流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冰冷血腥,仿佛两个世界。
没有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敢多看第二眼。他身上的硝烟味、血腥味,还有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每一个靠近他几步之内的人都不自觉地侧身避让,噤若寒蝉。
叶辰走到队列的最前端,无视了排队规则。目光淡漠地扫过外面停着的几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
一辆涂着黄绿相间漆色的普通出租车排在最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中年司机有些惊慌紧张的脸,他看着远处入口混乱的区域和闪烁的警灯,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带着一身硝烟和血腥气、沉默站立如同铁塔的身影。
叶辰径直走到车前。
他拉开车门,先将提着的黑盒子随意扔在后座脚垫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司机被这声响惊得一哆嗦。
接着,叶辰如同扔一件行李一样,毫不费力地将那个浑身是血、失去意识的黑衣男子塞进了后座。
那人歪倒在那里,身上流淌下的泥水、血水混合液迅速在干净的车内地毯上晕染开来。
“去市区,找个隐蔽点的诊所或能处理枪伤的地方。”叶辰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找个信得过、不会多嘴的。”
他拉开车门,自己坐进了副驾驶位置,顺手关上了沉重的军用背囊在自己脚边。老旧迷彩作战服包裹着他坚实的身躯,泥点和已经半干涸的血迹刺眼。
中年司机张着嘴,脸色煞白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那个半死不活、一看就是大麻烦的血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口,喉咙发干发紧。他又侧过头,惊恐地看向副驾驶上那张被雨水打湿、毫无表情、只剩下无边沉静和一种让人窒息的威压的侧脸。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我……”司机结巴着,想说点什么,拒绝?报警?但对方的眼神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没有杀气,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
“开车。”叶辰没看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的金属质感。
出租车司机猛地一颤!
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求生的本能让他的手指几乎在瞬间抓住了方向盘!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他猛地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吱嘎!
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打了个小滑,随即引擎轰鸣,车子猛地窜出了候车区通道!
将那片血腥混乱的警笛、闪烁的灯光、凝固的杀戮…以及那五枚静静躺在积水中、被不断冲刷着的黄铜色弹头,统统甩在了身后被大雨笼罩的沉沉夜色里。
奉天。暗夜降临。
车门关闭的那一刻,城市庞大的黑暗如同活物般挤压过来。冰冷车窗外的光影飞速流逝,霓虹闪烁,将车内映照得光怪陆离。血的气息、雨水的潮湿、发动机的热量、皮革的味道…各种气味在狭小空间里发酵。
叶辰靠在副驾驶那并不舒适的椅背上,微微偏头,看向车窗外飞逝的、被雨水模糊的都市光影。那些刺眼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流淌,却无法点燃任何温度。
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肉眼无法捕捉的淡金色微芒,在他瞳孔的最深处悄然流转了一瞬,如同恒星核心偶然泄露的一缕日冕,随即再次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幽潭。
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在作战服裤腿侧边,一块磨得光滑发亮的帆布补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指腹的硬茧触感粗糙。
那里,曾被一枚特殊的、不属于任何常规型号子弹的灼热金属撕裂过。
车内,除了雨刮器单调的刮擦声和引擎低沉的运转声,再无其他。那血人粗重而濒死的喘息声也微不可闻。
寂静的车厢,如同暴风雨中心诡异的眼墙。
奉天市冰冷的夜雨,终于裹挟着城市的气息,彻底笼罩了他们。也笼罩了刚刚被短暂撕裂平静的这片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