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粪海悟道
铁甲犀的“金汁洗礼”余威犹在,丁字柒叁贰号石屋的空气里,仿佛永久性地沉淀下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灵兽粪便、消毒药水和某种深沉绝望的复杂气息。钱多多彻底搬去了走廊尽头堆放杂物的角落,宁愿与蛛网灰尘为伴,也不愿再踏入这“瘟神辐射区”半步。王二狗看凌墨的眼神充满了敬畏的疏离,说话都带着颤音。赵老实则更加沉迷于他那套“秽气循环”的玄学理论,对着墙角盆栽的枯枝都能絮叨半天“金生丽水,浊气归元”。
只有赵铁柱。
这位立志要在净房组扫出一片天、却被灵鼠洗劫一空、又经历了室友连环“天谴”的壮汉,内心的悲愤和憋屈,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在沉默中酝酿到了极致。他看着缩在角落、努力把自己活成一盆蔫吧盆栽的凌墨,再看看自己那依旧空瘪的灵石袋(上次灵鼠事件后,他拼死拼活才攒回两块),一股邪火混杂着无处发泄的怨气,直冲脑门。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和这个移动天灾住在一起?凭什么他赵铁柱勤勤恳恳扫茅房,却要承受这种无妄之灾?他受够了!他要逃离!立刻!马上!
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这日午后,赵铁柱风风火火地冲进石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混杂着扬眉吐气和破釜沉舟的潮红。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灰色小布袋——那是他这几个月省吃俭用、外加在“甲字号轮回区”豁出脸皮连扫三个班才攒下的全部家当——足足七块下品灵石!
“砰!” 他将灵石袋重重地拍在自己床板上,发出沉闷而诱人的声响。这声音如同胜利的号角,瞬间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王二狗羡慕地看过来,赵老实停止了玄学思考,钱多多扒在门框外偷看。角落里,凌墨依旧维持着盆栽姿态,眼皮都没抬一下。
赵铁柱挺直了腰板,胸膛起伏,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毒和终于爆发的快意,死死锁定角落里的凌墨!
“凌墨!” 他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颤抖的嘶哑,如同在宣读一份迟到的宣判书,“看见没?老子攒够了!整整七块下品灵石!”
他抓起灵石袋,故意在凌墨眼前用力晃了晃,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石屋里格外刺耳。
“老子受够了!受够了跟你这个扫把星瘟神待在一个屋里!” 赵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自从你来了,老子就没走过运!灵石被耗子啃!干活被屎糊!连睡觉都怕屋顶塌了砸死老子!你就是个灾星!走到哪祸害到哪!”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老子今天就要去找管事!花光这七块灵石!也要换个宿舍!离你远远的!老子要脱离苦海!老子要开始新生活!你给老子听好了,瘟神!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祸害谁也别再来祸害老子!”
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一句,仿佛要将几个月来的憋屈、恐惧和怨恨全部倾泻而出!吼完,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带着一种发泄后的、病态的潮红和得意,死死盯着凌墨,仿佛在欣赏对方被羞辱后的表情。
凌墨依旧低垂着头,蜷缩在阴影里,如同没听见。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出一丝无奈。灾厄圣体的被动感知,在赵铁柱开始咆哮、情绪剧烈波动的瞬间,就已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目标锁定:高情绪波动,高价值物品(灵石),近距离,强关联(同屋、强烈敌意)… 关联性:极高!灾厄事件:倒计时!
凌墨默默地将《忘了吗神功》运转到极致,身体不着痕迹地又往墙壁贴紧了几分,试图切断那无形的“线”。他甚至悄悄地把脚边一块小石子往旁边踢了踢,生怕它成为引发山崩的罪魁祸首。
然而,赵铁柱的怒火和炫耀,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在灾厄的领域中,是如此的醒目,如此的…诱人。
就在赵铁柱吼完最后一句,志得意满地准备抓起灵石袋,昂首阔步走向新生活时!
意外,在所有人(除了凌墨)都猝不及防的瞬间,以一种极其精准、极其荒诞的方式降临!
赵铁柱为了增强气势,吼完话后,下意识地、重重地向前踏了一步!落脚点,恰好是石屋中央一块边缘有些松动的青石板!
这块石板,因为石屋地基沉降不均,加上常年被踩踏,本就有些翘起。平日里踩上去只是轻微晃动,无人在意。
但就在此刻!
就在赵铁柱那饱含怨气、发泄式的一脚踏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石板碎裂的脆响,猛地炸开!
赵铁柱只觉得脚下一空!一股失重感瞬间传来!他脸上的得意和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茫然!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那块被踩碎的石板,连同下面支撑的几块碎石,如同被抽掉了承重柱的积木,轰然塌陷下去!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的洞口!
扑通——哗啦!!!
赵铁柱那壮硕的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毫无阻碍地、直挺挺地栽进了那个黑洞之中!瞬间被粘稠的黑暗和恐怖的恶臭所吞噬!
紧接着!
轰——噗噗噗噗噗!!!!
一声如同地下沼气被点燃爆炸般的沉闷巨响,混合着粘稠液体被剧烈搅动、喷射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猛地从那黑洞深处爆发出来!
一股粗壮无比、色泽如同陈年酱油般深褐粘稠、表面还翻滚着大量黄绿色泡沫、散发着比铁甲犀排泄物恐怖十倍、混合着腐败沼气、硫化氢和万年污垢终极恶臭的液体喷泉,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地狱魔龙,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和粘稠到拉丝的质感,从那塌陷的洞口,狂暴地、持续不断地喷涌而出!
这喷射是如此猛烈!深褐粘稠的液体如同高压泥浆泵,瞬间冲上屋顶,将低矮的顶棚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流淌着的“巧克力酱”!然后如同泥石流般,裹挟着碎石、污物和翻滚的泡沫,朝着洞口周围无差别地倾泻、溅射!
噗嗤!噗嗤!噗嗤!
距离洞口最近的赵铁柱那张床铺,首当其冲,被这股“泥石流”瞬间淹没!被褥、枕头、连同他刚刚拍在上面的那个鼓囊囊的灵石袋,一起消失在了深褐色的粘稠洪流之中!
王二狗放在地上的半块杂粮饼,被溅射的污物瞬间覆盖!
赵老实放在床头的“秽气循环论”笔记,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冒着泡的“酱油”!
钱多多扒着的门框也没能幸免,被溅射的泡沫沾染,吓得他发出一声变调的尖叫,连滚爬爬地逃向走廊更深处!
整个石屋,瞬间变成了阿鼻地狱的排污口!
而这一切的中心,那个塌陷的黑洞中。
“咕噜噜…噗!救…救命!呕——!!!”
赵铁柱那沉闷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极致恶心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呕吐声,从粘稠的、翻滚着泡沫的深褐色液体深处传了出来。他显然在里面拼命挣扎,每一次冒头,都带起一大片粘稠的污物和翻滚的泡沫,然后又迅速被淹没。
那洞口喷涌的“泥石流”似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很大一部分都朝着赵铁柱挣扎的区域疯狂灌入、冲刷!
“呃啊——!”
“呸!呕…呕——!”
“拉我上去!谁拉我上去!呕——!!!”
他的惨嚎和呕吐声,混合着粘稠液体翻涌的咕嘟声,泡沫破裂的噼啪声,以及那足以让灵魂腐朽的终极恶臭,构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粪坑交响乐”。
王二狗和赵老实早已吓傻,脸色惨白如纸,缩在各自的床角瑟瑟发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门外的钱多多更是吐得天昏地暗。
凌墨依旧蜷缩在角落,努力维持着“盆栽”的绝对静止,只是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他默默地看着那如同地狱之门的洞口,看着那不断翻滚涌出的深褐色洪流,看着赵铁柱在“泥浆”里挣扎沉浮的模糊身影,以及那被彻底淹没的、装着七块灵石的灰色小布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息,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喷涌的势头终于减弱了一些。赵铁柱挣扎的力道似乎也耗尽了。他不再嚎叫,不再呕吐,只是如同一条被腌入味的咸鱼,软软地漂浮在粘稠液体的表面,随着翻涌的泡沫微微起伏。
他的脸上、头上、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深褐色的污垢,粘着腐烂的草屑和不明碎屑。最醒目的是,他头顶那片粘稠的污物上,不知为何,竟然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如同奶油般、泛着诡异七彩光泽的泡沫!这些泡沫在他头顶堆叠、膨胀,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如同一顶荒诞绝伦的“七彩祥云”王冠。
他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低矮的、同样糊满污物的屋顶。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惊恐,没有了怨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一种大彻大悟后的茫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圣洁的清澈?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目光穿透那层七彩泡沫的折射,最终,定格在了角落里那盆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盆栽”——凌墨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赵铁柱的嘴唇,在厚厚的污垢下,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然后,他用一种沙哑、虚弱、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诡异禅意的语调,对着凌墨,轻轻地、清晰地说了一句:
“兄弟…”
“不是你克我。”
“是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吐出那石破天惊的三个字:
“命里缺屎。”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心力,脑袋一歪,软软地沉入了那翻涌着七彩泡沫的深褐色泥浆之中,只剩下那顶诡异的“七彩祥云”泡沫王冠,还倔强地漂浮在污浊的液面上,散发着迷离的光芒。
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粘稠液体缓慢流淌的咕嘟声,和泡沫破裂的细微噼啪声。
王二狗和赵老实彻底石化。
门外的钱多多连呕吐都忘了,只剩下呆滞。
凌墨蜷缩在角落,看着那顶漂浮的七彩泡沫王冠,又看了看沉入“泥浆”的赵铁柱。
他默默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嗯…
这个结论…
好像…也挺有道理?
他默默地、更加努力地运转起《忘了吗神功》。
丁字柒叁贰号房,可能真的…风水有问题。
***
三日后,管事堂。
赵铁柱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却依旧带着淡淡“历史”气息的干净杂役服。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据说是在沼气爆炸中轻微撞伤),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淡然。
他将一份墨迹未干的申请文书,恭敬地递到负责杂役调动的执事面前。
文书抬头赫然写着:《自愿调往后山墓园守墓申请书》。
理由一栏,字迹端正,力透纸背:
“弟子赵铁柱,近日于秽浊之地,忽得大悟。深感尘缘纷扰,业障缠身,唯清净之地可涤荡灵魂。后山墓园,安眠前辈英灵,清气环绕,万籁俱寂。弟子愿常伴青冢,拂拭墓碑,扫除落叶,守护一方清净,亦求内心安宁。此乃弟子毕生所求,万望恩准。”
执事捏着鼻子,狐疑地看着赵铁柱头上厚厚的绷带,又看看申请书上那正气凛然、充满觉悟的理由,再想想丁字柒叁贰号房那塌陷的地板和至今未散的恶臭…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在调动令上盖下了鲜红的印章。
“去吧去吧…守墓…也挺好…清静…” 执事挥挥手,像是在赶走什么晦气。
赵铁柱躬身行礼,转身离开管事堂,步履沉稳,背影透着一股超脱的平静。
走出大门,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站在路边阴影里,如同一株不起眼杂草的凌墨。
赵铁柱的脚步顿住了。
他平静地看着凌墨,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愤怒、恐惧或怨毒,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复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
他沉默地走了过去,在凌墨面前站定。
凌墨抬起眼皮,看着他。
两人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赵铁柱才缓缓地、极其认真地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兄弟。”
“我走了。”
“你…多保重。”
“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清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克我。”
说完,他不再看凌墨的反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毅然决然地转身,朝着通往后山墓园那荒僻、寂静、长满青苔的石阶小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竟有几分殉道者的悲壮。
凌墨站在原地,看着赵铁柱消失在石阶尽头的葱郁林木中。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
“这下…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