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黎明

1995年3月12日,00:13。

北京妇产医院手术室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沉重地压在肺叶上。无影灯悬在周雯头顶,炸裂的光晕在她涣散的瞳孔里疯狂旋转,将整个世界熔成一片灼烧的惨白。那光太冷了,像手术台上金属器械反射出的寒芒,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死寂,如同淬火的钢刀刮过耳膜——胎心监护仪上,那道象征生命搏动的绿色曲线正绝望地俯冲,数字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从120断崖般跌向60。每一次下跌,都像在许志远心尖上剜下一块滚烫的血肉。

“宫缩乏力!出血量800cc!”助产士的吼声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嘶哑,猛地劈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许志远的目光被死死钉在手术台下方——猩红的血正从妻子身体深处奔涌而出,无情地浸透一层又一层洁白的产垫,汇聚成粘稠的溪流,沿着冰冷的金属床沿滴落。嗒…嗒…嗒…每一滴都沉重地砸在光洁的瓷砖上,溅开一朵朵狰狞、盛放又迅速凋零的暗红之花。那声音是命运倒数的鼓点,擂得他耳膜生疼,血液逆流,四肢冰冷。

“胎盘早剥,立即准备剖宫产!快!”主刀医生急促的声音穿透刺耳的警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护士们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道白色的闪电,手术器械在金属托盘上碰撞出冰冷急切的脆响。许志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到墙角,后背撞在冰凉的瓷砖上,他眼睁睁看着无影灯下,妻子周雯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的脸庞正在惨白的光线下迅速褪色,像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生命的轮廓正飞速模糊、溶解。

“保大人!”这三个字从他喉咙深处嘶吼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抓过护士塞来的同意书,薄薄一张纸此刻重若千钧。钢笔尖如同失控的匕首,狠狠戳向纸面。

“放弃胎儿抢救”几个铅印的黑字刺得他双目灼痛,像烧红的针。

嘶啦一声脆响,笔尖竟穿透了纸张!浓黑的墨汁在“放弃胎儿抢救”那一栏疯狂晕染、漫漶,最终凝固成一个扭曲、嘲讽、宛如地狱爬出的狰狞鬼脸。

腕上那块沉甸甸的苏联机械表,冰凉的金属表带深深勒进皮肉,嵌出一道深紫色的淤痕——这是爷爷弥留之际塞进他掌心的遗物,此刻,那秒针咔哒、咔哒的跳动声,清晰得如同丧钟在他颅内轰鸣,每一次微颤都预示着深渊的临近。

00:27,产房。

时间在金属器械冰冷、急促的碰撞声中,被拉长、扭曲,如同缓慢凝结的琥珀。

助产士的手臂绷紧如铁,每一次精准而有力的推压都榨取着周雯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终于,在血光与汗水的交织中,婴儿湿漉漉、带着胎脂的乌黑头顶艰难娩出。

护士迅速而熟练地托住那小小的躯体,倒提起来,手掌毫不迟疑地拍向青紫的小脚心。

啪!啪!啪!

清脆的拍打声在死寂的产房里显得格外惊心,如同叩击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凝固成冰冷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许志远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世界只剩下那具毫无声息、颜色骇人的小身体。

十秒!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助产士的手指已探向婴儿细小的口鼻,准备清理呼吸道做最后的尝试——

“哇——!”

一声石破天惊的啼哭,像利剑劈开凝固的黑暗!

那声音初时微弱,带着挣扎的嘶哑,随即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春潮,带着初临人世的不屈与愤怒。

许志远浑身剧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撞向身后的玻璃隔窗,发出沉闷的钝响。

汗水和决堤的泪水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一片混沌的光影中,他看见护士高高托起那个沾满血污和粘液的小小身体,声音穿透嘈杂:“女孩!六斤四两!”

“女孩”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许志远心中炸开一片酸涩又滚烫的涟漪。

然而,这微弱的喜悦尚未成形,手术台方向骤然爆发出更刺耳、更急促的警报声!

“血止不住!快喊张主任!准备止血钳!纱布!加压!快!!”

主治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惊惶。

止血钳被猛地抓起,在无影灯下闪过一道寒光,又因操作者手部的颤抖而重重砸回金属托盘,发出令人心悸的哐当巨响!

周雯的脸庞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像薄脆的宣纸,几乎透明,生命的光泽正在急速褪去。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闪烁、下跌,那刺耳的蜂鸣如同一群狂躁的毒蜂,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静脉通路加压输血!快!通知血库,再要800cc!不,1200cc!”

张主任冲进来,声音低沉如雷,迅速接手指挥。更多的白色身影围拢过去,形成一道生死屏障,将许志远彻底隔绝在外。

他只能透过人缝,看到妻子身下那刺目的猩红仍在蔓延,新的产垫瞬间被浸透。

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正用力按压着周雯的下腹,每一次按压都让那具早已虚脱的身体产生微弱的抽搐。

张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穿透混乱:“准备子宫动脉结扎!通知家属,可能要切除子宫!”

“子宫”两个字像两颗冰锥,狠狠凿进许志远的耳膜。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切除子宫?那个孕育了他们孩子的、属于妻子的神圣器官?

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疾步走过的护士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切除…子宫?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还那么年轻…”

护士急促地挣脱他的手,语速飞快,眼神却带着一丝无奈:“大出血,DIC(弥漫性血管内凝血)快压不住了!再不切,命就没了!你是家属?签字!快!”

一份更沉重、更冰冷的同意书塞到了他颤抖的手中。

01:02,新生儿观察室。

暖气片在角落发出单调而焦灼的嘶嘶声,努力对抗着早春深夜的寒意。

许志远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躯壳,僵硬地挪到保温箱旁。

隔着冰冷的有机玻璃,他伸出颤抖的食指,隔着虚空,极其轻柔地拂过女儿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

新生儿紧闭的眼缝里,竟奇迹般渗出一点微弱的湿润光泽,如同黎明前最黑暗时刻,天边挣扎着不肯熄灭的星辰。

这微弱的光,像针一样刺穿了他麻木的心防。

许志远颤抖着接过护士递来的这个小小的、包裹在柔软襁褓里的生命。

她那么轻,那么软,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他冰冷的掌心。

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到女儿皱巴巴的小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细缝。

那初开的目光是如此的茫然,带着初临人世的懵懂与纯净,正努力地、笨拙地打量着这个模糊的光影世界。

那一刻,许志远感觉心脏被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紧紧攥住,又在那纯净目光的注视下,被一种奇异的温柔缓缓松开。

他抱着孩子,脚步沉重得如同灌铅,一步步走向妻子的病房。每一步都踏在冰冷与温暖交织的钢丝上。

“雯雯,你看,我们的女儿...”他走到病床边,俯下身,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周雯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他怀中的襁褓时,瞬间被点亮。

她吃力地抬起一只插着输液管的手,伸出食指,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小心翼翼地触碰婴儿温热的脸颊,像是怕碰碎一件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她真漂亮...”

周雯的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言喻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像你...鼻子,像你...”她的手指眷恋地停留在婴儿细嫩的皮肤上,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力。

许志远的目光落在妻子盖着厚厚被子的下腹部,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剥离。

一股尖锐的痛楚混合着巨大的怜惜猛地攫住了他。

他放下女儿,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封面是廉价的硬塑料,却被他郑重其事地翻开第一页。钢笔的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最终落下:

1995年3月12日,凌晨3点27分

我们的女儿许晨曦来到这个世界。她重六斤四两,哭声特别响亮。护士说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初生婴儿。我和雯雯决定,从今天起,记录下晨曦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妈妈为了你,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你是妈妈用生命的一部分换来的珍宝。

写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妻子,周雯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熟睡的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疲惫与满足。

许志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想买个摄像机。”

周雯微微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那得多贵啊!我们…”

“值得。”许志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想记录她第一次笑,第一次爬,第一次叫爸爸妈妈...所有的一切。我想让她长大以后,能看到妈妈为了她,有多勇敢,有多爱她。也看到…她最初的样子。”

他最后一句说得有些艰难,目光再次扫过妻子平坦的腹部。

周雯望着丈夫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火焰,混杂着痛楚、决心和深沉的爱意。

她知道这个在大学里教古典文学、平日里连食堂一份红烧肉都要掂量半天的男人,节俭到近乎吝啬。

但此刻,为了女儿,为了留住这劫后余生的每一寸光阴,他愿意倾其所有。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一个字:“好。”

许志远俯身,极其珍重地、带着无限怜惜地亲吻妻子汗湿冰凉的额头,又低下头,将嘴唇印在女儿温热的、散发着淡淡奶香的眉心。他的胡茬轻轻蹭过婴儿娇嫩的皮肤。

窗外,天边微明,渐染朝晖,云层边缘被金光撕裂,曙光倔强地穿透罅隙。那光芒渐渐扩大、晕染,终于,第一缕纯粹的、带着暖意的晨光穿透病房的玻璃,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明亮的金线,恰好落在婴儿的襁褓边缘。

“晨曦,”许志远凝视着女儿在晨光中柔和的轮廓,低声说,声音沙哑却饱含力量,“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你是我们的黎明。”

这名字,是他们在无数个对未来充满甜蜜憧憬的夜晚共同选定的,此刻念出,却承载了远超他们想象的沉重与希望。

他摸索着从裤袋里掏出那个皱得不成样子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那是他备课用的草稿本。

他紧紧攥着那支曾戳穿生死契约的钢笔,仿佛攥着最后一点支撑。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剧烈地颤抖,如同寒风中一片枯叶。

终于,他落下笔尖,每一个笔画都像在拖拽千钧重物,耗尽全身力气:

1995.3.12 01:02

她像只被暴雨打落的麻雀,连哭都带着颤。幸而,活下来了。

护士说,雯雯的命,要靠摘掉她的子宫才能留住……我签了字。

从此这世上,只有她(女儿),和用命换她的她(妻子)。

“子宫”二字刚刚成形,一滴滚烫的泪珠便失控地砸落。浓黑的墨迹瞬间被晕染开,像一团绝望的乌云,沉沉地覆盖住那两个象征女性本源、此刻却成为残酷代价的汉字。

墨渍的边缘,是那滴泪水的形状,如同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烙印在纸页上,也烙印在他心上。他合上本子,那团墨迹被夹在纸页间,像一个无法示人的秘密。

06:15,病房走廊。

惨白的日光灯管尚未熄灭,窗外灰蒙蒙的晨曦已经透入,却驱不散走廊里深入骨髓的阴冷。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却被一阵不合时宜的、粘稠的小米粥香气突兀地搅动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

许志远弓着腰,像一匹筋疲力尽的老马,在走廊长椅边笨拙地摆弄着一台借来的、略显笨重的黑色摄像机——这是他凌晨冲出医院,敲开学校电教部老友家门借来的。他刚摸索着对准焦距,取景框里那片狭小的黑白世界猛地撞入一片刺目的、沉甸甸的金光。

“折腾了一宿,就是个丫头片子?”

婆婆李秀兰那如同生锈刀片刮过铁皮的声音,硬生生劈开了清晨的稀薄空气。

她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枚沉甸甸、闪着寒光的祖传金锁。

那锁上精雕细琢的龙凤图案,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尚且冰冷的晨光里,流转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毫无温度的华丽光泽。

她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锁面,仿佛在确认一件重要物品的归属。

“收好了,”她把金锁往自己那洗得发白的旧布兜深处用力一塞,动作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嫌弃,布兜口被拉紧的绳子勒出一道深痕,“留着,等志强媳妇给咱老许家添了正经孙子再用。”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旁边的公公许建国,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闷响,浑浊的目光扫过新生儿观察室的方向,嘴角向下撇着,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哼,哭起来跟猫崽子叫春似的,细声细气,一阵风都能吹没了,能养得活才怪!白费力气!”

他粗糙的手指烦躁地敲打着长椅的木质扶手,发出笃笃的闷响。

这诛心之言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

许志远全身的血液轰然冲向头顶,一夜的疲惫、恐惧、目睹妻子被摘除器官的心碎、签下放弃胎儿协议的负罪感、以及对女儿未来的无尽忧虑,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嫌弃彻底点燃!

他猛地按下了摄像机侧面的录制键!机器内部发出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取景框边缘那小小的红色指示灯骤然亮起,像一粒灼热的炭火,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醒目。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镜头直接怼到了父母那张刻满失望与冷漠的老脸前!

画面因他手臂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而疯狂晃动、撕裂,父母惊愕、嫌恶、继而转为愠怒的表情在破碎的色块中扭曲变形:

“看清楚了!”许志远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像淬火的钢铁,每一个字都砸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发出铮铮回响,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响,“这是我女儿!许——晨——曦——!”

他染着大片深褐色干涸血渍(那是周雯的血)的白衬衫口袋里,一张折叠的纸条被这剧烈的动作带出了一角,飘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上面清晰印着“隆昌典当行”的字样,在“收旧手表一只”的字迹下方,是那枚鲜红刺目的印戳,旁边印着冰冷的数字:折价380元。

这只旧手表,对于许志远来说,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是他的精神寄托。那是一只苏联机械表,是他爷爷留给他的遗物,陪伴他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然而,为了购买一台摄像机,他不得不将这只手表典当出去,换取了这第一笔资金。

吼声落下,走廊陷入一片死寂。

李秀兰和许建国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儿子和他手中那个黑洞洞的镜头,仿佛不认识他。

许志远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弥漫着铁锈味。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摄像机沉重的机身,镜头如同承载着千钧重担,也承载着他刚刚萌芽却无比沉重的父爱宣言,一寸寸移向新生儿观察室那个静静躺在保温箱里的小小生命。

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保温箱里那个皱巴巴的小人儿,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澄澈得如同初春刚刚解冻的溪流,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此刻,这双琉璃般的眸子,正清晰地映照着窗外那轮正奋力挣脱地平线、喷薄而出的朝阳!初生的、温暖而浩大的光芒在她眼底流转、跳跃,如同碎金熔炼。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平和,凝视着这个在她降临之初,便已向她展露出如此冰冷棱角与亏欠的世界。

那目光穿越保温箱的透明壁垒,无声地落定在许志远身上——他衬衫上斑驳的暗红血痕,指缝里残留的墨渍,地上那张典当生命印记的票据,以及镜头后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初生誓言的、通红的眼睛,都被这双清澈见底的新生之瞳,安静地、全然地映照,收纳。

暖金色的朝阳光芒在她瞳孔深处温柔地漾开,无声地覆盖了产房无影灯残留的惨白,也悄然淹没了金锁那拒人千里的寒光。

镜头后,许志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取景框里那个小小的、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看着女儿瞳孔里那两团跳动的金色火焰。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摄像机机身,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取景器的目镜玻璃上,瞬间氤氲开一片模糊的水光,将画面里那轮初升的太阳和女儿眼中映照的光芒,晕染成一片朦胧而巨大的、温暖的金色光斑,温柔地覆盖了取景框中冰冷的世界。

在那片模糊的金色光晕边缘,一个小小的、鲜红的数字固执地显示在取景框的右下角,如同一个初生的、倔强的印记:

001/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