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1章 爹,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清醒的时候,有种淡淡地死感,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
齐震山,我那刚砍翻北狄王庭、浑身煞气还没散尽的爹,此刻正坐在我床前的紫檀圆凳上,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小药碗。还笨拙地吹了吹,递到我唇边。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他一身浴血杀伐的凶悍气息形成荒诞又令人心酸的对比。
碗里黑黢黢的药汁冒着热气,熏得他两道粗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妙儿,乖,再喝一口。”他声音压得极低,努力挤出这辈子最“慈祥”的表情。
我虚弱地靠在靠枕上,左肩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心里却憋着一股比伤口更灼人的邪火。
三天了。
自从我在朱雀大街上演了一出“飞身挡箭”的“忠烈大戏”,收获了一个闪瞎人眼的“忠烈夫人”头衔外加堆满库房的赏赐后,我爹看我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那眼神里,没了早年在边疆时听闻我“恶毒事迹”的不可置信,没了宫门前初见我一身“受虐贵妇”打扮时的惊怒交加,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与有荣焉的欣慰!
“爹……”我气若游丝,决定再挣扎一次,把话题往“正轨”上引,“那箭……有毒……鸩羽……见血封喉……女儿差点就……”
“胡说八道!”齐震山虎目一瞪,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旁边端着蜜饯盘子的春杏一哆嗦,“有爹在,有王爷在,阎王爷他敢收你?妙儿……”他放下药碗,激动地一把抓住我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力道之大,捏得我骨头生疼。
“你真是长大了,出息了!”他眼中竟似有泪光闪动,“爹以前还担心你被京城的富贵迷了眼,性子左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紧要关头,竟有这般胆魄,不愧是我齐震山的女儿。好,好样的!”
他用力拍着我的手臂,拍得我伤口都跟着震:“为了护着王爷,连命都豁得出去。这份情义,这份刚烈,爹都看在眼里。王爷他……”他朝门口努努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男人都懂”的赞许,“也记在心里了,你是没瞧见,你昏迷那几天,王爷那脸色……啧啧,就没好过。御医都被他吓跑了好几个。”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走向,跟我预想的“借爹逼夫赐死”差了十万八千里!
“爹!”我急了,努力想把手抽回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扑上去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
“为了什么?”齐震山打断我,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妙儿,跟爹还藏着掖着?爹懂!这就叫患难见真情!生死关头,方显真心!你心里装着王爷,装得满满当当,装得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想着练武保护王爷,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这份心,爹懂!”
我:“……”
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憋得我眼前发黑。懂?你懂个锤子!老娘是为了回家!回家啊!
“爹,”我强忍着眩晕,决定祭出最后的“杀手锏”,颤巍巍地指向床头紫檀小几上供着的那个赤金酒樽——那个刻着“毒酒尊”三个大字的、差点跟我一起被箭射穿的宝贝,“你看那个……赵珩他……他一直逼我喝毒酒……他容不下我……”
齐震山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那金灿灿的酒樽上。他脸上的激动和欣慰瞬间凝固了一下,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我心里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见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那沉甸甸的酒樽捞在手里。
“毒酒尊?”他粗粝的手指摩挲着樽腹上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丑字,浓眉紧锁,虎目圆睁,似乎在辨认那三个张牙舞爪的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他猛地一拍大腿,声如洪钟:“好!好啊妙儿!”
我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爹……好什么?”我声音发飘。
“这字……”齐震山将那酒樽高高举起,对着窗棂透进来的光,满脸的赞叹,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这字……写得有气势,有风骨,力透金背,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笔走龙蛇,浑然天成,妙儿,你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忘忠烈本分,好,有觉悟。不愧是我齐家的女儿!”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爹以前只道你性子跳脱,没想到竟有这般深沉内敛的心思。这字,这心意,这忠君体国的赤诚。王爷他……他定然是明白的。他逼你,他那是督促你,鞭策你,让你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贤婿用心良苦啊!”
我张着嘴,看着那酒樽上“毒酒尊”三个歪歪扭扭、充满怨念的大字,在我爹口中变成了“忠君体国的赤诚”
一口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噗——”
这一次,是真的吐了。小半碗刚灌下去的药汁混着血丝,全喷在了锦被上。
“妙儿!”
“王妃!”
“太医!快!忠烈夫人又吐血了!”
房间里再次兵荒马乱。
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
在我养伤的时候,赵珩也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在我昏睡时,悄无声息地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圈椅里。偶尔我能感觉到那道沉甸甸的、带着复杂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等我艰难地掀开眼皮,往往只捕捉到他起身离去的玄色背影,或者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吩咐:“你们好生伺候王妃。”
齐震山每日必来。他不再试图喂我喝药,而是带来各种各样的“惊喜”。
有时是一匣子漠北苦寒之地才有的据说能强筋健骨的“雪参”,硬得能崩掉牙,美其名曰“要好好养一养筋骨根基”。
有时是几本泛黄的、画着小人打架的“齐家祖传拳谱”,他拍着胸脯保证练成后“三五个壮汉近不得身”,可以更好地“保护王爷”。
最离谱的一次,他吭哧吭哧亲自扛来一个半人高的、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哐当”一声砸在我床前的地上。
“妙儿!看爹给你带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