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后土慈悲见洪荒生灵死后迷茫初始记录

洪荒纪年,龙宇于不周山巅布下“源之结界”已过三千载。彼时天地初分,清浊渐定,山川孕灵,江河生精,草木有了懵懂意识,走兽开启了血脉传承——这方由混沌碎片重组的世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着生机。

而在洪荒大地的西陲,一片名为“弱水河”的浑浊流域旁,祖巫后土正蹲坐在一块被晨露浸润的青石板上。她是十二祖巫中唯一不以凶戾闻名的存在,执掌大地脉络与生机流转,指尖常缠绕着一缕土黄色的祖巫神力,所过之处,枯木能抽芽,裂土可生泉。此刻,她并非在巡狩领地,而是凝视着水面上漂浮的点点微光。

那是刚死去的生灵残魂。

三日前,弱水河下游爆发了一场凶兽之争。一头修行万年的玄龟与一条化形的黑水玄蛇为争夺河底的“定水灵珠”厮杀三日三夜,最终玄龟以龟甲震碎玄蛇七寸,自身也力竭而亡。彼时后土恰途经此地,本想以神力救治,却见玄龟的灵识在肉身崩解的瞬间化作一缕淡青色的魂光,茫然地在尸身旁盘旋。

“你……要去往何处?”后土第一次对“死亡”生出具象的认知。她曾见祖巫刑天斩杀过作乱的山精,也目睹过祝融与共工因争夺火脉灼烧了整片森林,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魂”的状态。

那玄龟残魂似能感知到她的善意,却无法言语,只是笨拙地用魂光蹭着自己碎裂的龟甲,眼中(若魂光有眼的话)满是困惑——它不知自己为何脱离了躯壳,不知该往哪里去,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只剩下对“家”的模糊执念。

这样的景象,在随后的三日里不断上演。

弱水河畔的芦苇丛中,一只被苍鹰啄食的野兔残魂,在血泊旁蜷缩成一团,魂光因恐惧而瑟瑟发抖,每一次罡风吹过,魂光便淡去一分;不远处的山谷里,几只因争夺配偶而战死的山魈残魂,仍在本能地挥舞着虚幻的利爪,互相撕咬,却不知彼此早已没了实体,只有魂光在碰撞中不断消散;更有甚者,一些草木精怪的残魂,连“执念”都稀薄得可怜,只是随着风势漫无目的地飘荡,最终在烈日下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他们……都找不到去处。”后土的声音很轻,带着祖巫血脉中罕见的柔软。她伸出手,土黄色的神力化作一道屏障,将那只即将被罡风撕碎的野兔残魂护在其中。残魂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微微舒展,蹭了蹭她的指尖,像是在道谢,又像是在求助。

可她能做的,只有短暂的庇护。

洪荒未有轮回,天地间尚无收容魂魄之地。生灵死后,魂光全凭自身执念强弱支撑,弱则随风散,强则沦为孤魂野鬼,在无尽的迷茫与痛苦中消磨殆尽,最终彻底湮灭于天地间。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消散”——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为何生时各有归宿,死后却要如此漂泊?”后土坐在青石板上,看着那些残魂从挣扎到麻木,从清晰到模糊,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名为“悲悯”的情绪。这种情绪与她执掌大地的职责隐隐共鸣——大地承载万物生,为何不能承载万物死?

她想起龙宇曾与她闲谈时说过的话:“洪荒法则如网,生有生道,死有死途,缺一不可。如今生道昌明,死途却断,久则生乱。”那时她不解,只当是道尊的玄谈,此刻亲眼所见,才知其中深意。

忽然,一道稍强些的魂光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头修行千年的白鹿残魂,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爪痕——想来是被洪荒凶兽所杀。它的魂光比玄龟、野兔凝实得多,显然执念极深,正循着记忆往密林深处飘去。

后土悄然跟上。

穿过七重迷雾,白鹿残魂停在一株古松下,那里卧着三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鹿,正饿得嗷嗷待哺。白鹿残魂围着小鹿转了一圈又一圈,焦急地用头蹭着幼崽,却怎么也无法触碰。它的魂光因急切而剧烈波动,甚至开始出现裂痕。

“你想喂它们?”后土轻声问。

白鹿残魂猛地转向她,魂光中竟浮现出类似“泪”的光斑。它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无力,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魂光瞬间黯淡了大半。

后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抬手一挥,土黄色神力涌入古松下的土壤,刹那间,无数饱满的灵果从树根处钻出,滚落至小鹿身旁。幼崽们嗅到香气,立刻凑上前啃食起来。

白鹿残魂怔怔地看着,魂光微微颤抖,随即缓缓向她低下头颅,像是在叩谢。片刻后,它的执念似了,魂光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晨光里,这一次,没有痛苦,只有释然。

后土望着星光消散的方向,久久未动。

她想起了自己的部落。巫族之人虽肉身强悍,却也有寿终或战死之时,他们的魂魄同样会经历这般迷茫与消散。她想起了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她受伤时默默递上疗伤草药的巫族少年,他去年死于与妖族的冲突,死后魂光也是这样,在部落祭坛旁徘徊了七日,最终消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后土站起身,土黄色的神力在她周身流转,这一次,不再是催生草木的温柔,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决心。“大地能载生,亦能载死。我要为他们寻一条路,一条……死后的归处。”

她不知道这条路该如何铺就,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此刻,看着弱水河畔仍在迷茫飘荡的残魂,感受着大地深处传来的、对“完整”的渴望,她心中那粒名为“慈悲”的种子,已然破土。

这一日,后土回到祖巫部落,第一次在盘古殿的议事会上,没有讨论与妖族的纷争,没有汇报领地的收成,只是轻声问了一句:“诸位兄长,你们说,人死之后,该去往何方?”

彼时帝江正擦拭着自己的翅膀,祝融在把玩着火焰,共工闷头喝酒,无人能答。只有角落里的玄冥,抬眼看了她一眼,冰雪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而后土不知道的是,在她于弱水河旁庇护第一缕残魂时,不周山巅的源之结界中,龙宇正透过源盘看着这一幕。他指尖轻点,将“后土观魂”四个字刻在了源盘的边缘,旁边还留了一道浅痕——那是未来“轮回”二字的伏笔。

“洪荒的法则,终究要靠洪荒的生灵自己补全啊。”龙宇轻声感叹,源盘上的光芒,温柔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