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夜梦安稳无人扰,一觉醒来天下惊

林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没有神仙妖魔的影,只有久违的安宁。

他甚至觉得,身上那股子从前世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疲惫,都淡了几分。

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破洞的窗纸,洒下一片斑驳。

林安揉着眼睛坐起身,只觉得浑身筋骨都舒坦了。他扭头看向墙角,那盘蚊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小截灰白色的香灰,落在碎瓦片上。

“一晚上就没了,真不经用。”他嘟囔一句,有些心疼。这玩意儿可是他那不多的现代物资里,为数不多的消耗品。

屋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还有孩童睡梦中的呢喃。

林安这才想起,自己这小小的杂货铺,如今已不是他一个人的安乐窝。

站起身,走到后院,那祖孙几人横七竖八地睡在柴草堆上,虽然狼狈,但神情安详。

老者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像昨日那般气若游丝。那几个孩子脸上也没了惊恐,只是睡得小脸通红。

“咕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一个孩子的肚子里传来,像是拉响了某种号角,此起彼伏。

林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饿了。

人是救了,可吃饭,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他那点存粮,可经不住这么多人消耗。

他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回到屋里,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布袋。

袋子一打开,一股奇异的米香便逸散出来。正是那位书院君子郑青云,临走前硬塞给他的那袋“仙米”。

米粒颗颗饱满,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玉色光泽。

林安抓起一把,放在鼻尖闻了闻。

“闻着是挺香,也不知道跟东北大米比,哪个好吃。”

他没多想,只当是这个世界某种比较高级的贡米。眼下救急要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郡城。

城隍庙。

此地香火,已逾三百年,庇佑一方水土。

白日里人声鼎沸,信众如织。到了夜晚,阳气散尽,阴神登场,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殿之内,青烟袅袅,幽深寂静。

高坐神案之后的,并非泥塑金身,而是一位面容威严、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是此地城隍。

“赵游,何事来报?可是又有不长眼的妖邪,冲撞了那处禁地?”

自骊珠洞天破碎以来,城隍庙便忙得焦头烂額。

他手下的阴差鬼卒,几乎倾巢而出,日夜巡查,弹压那些从洞天内流窜出来的孤魂野鬼、小妖小怪。而所有差事的核心,都绕不开那间杂货铺。

大骊国师府的密令,早已通过特殊渠道,传达到了他这位地方神祇耳中。

他比那些凡人密探,更知晓敬畏。

“回禀城隍爷,”

“昨夜,确有妖王玄煞,意图不轨。只是……”

“只是,那妖王并未能靠近禁地百丈之内,便已魂飞魄散,仓皇远遁。”

城隍爷眉头一挑:“哦?高人出手了?”

“未曾。”

老赵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高人……只是在铺子里,点了一柱香。”

“一柱香?”

“是。卑职远远观之,只见一缕青烟自铺中起,弥漫四野。香气所过之处,百邪辟易,万秽消融。那黑蛟妖王,修行千年,在这香气面前,竟如冰雪见阳,毫无抵抗之力,当场被镇住妖魂,险些形神俱灭。”

大殿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案上烛火,轻轻摇曳。

城隍爷缓缓伸出手,将那枚玉简摄入手中。

九天凝神香!

传说中上清天宫,圣人讲道时,用以降下清净、安抚元神的至宝!

一缕,便可定一方水土,百年无灾。一柱,足以让一位新晋的阴神,稳固神位,省去千年苦功。

那等只存在于道藏典籍最深处的传说之物,那位高人,竟然……拿来当熏香,驱赶蚊蝇?

城隍爷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微微震荡。

他想起了数百年前,一位云游至此的大真人,曾与他有过一番谈话。大真人言,世间修行,炼气,炼神,炼心,最终所求,不过“返璞归真”四字。

何为返璞归真?

是将万金之物,视作寻常瓦砾。是将通天神通,化为日用常行。

如今看来,那位高人,早已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他坐在那里,便是道。他呼吸之间,便是法。

“此事,不可外传。”

“赵游,你做得很好。”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踱步。

“既然高人喜静,不愿被俗事叨扰。我等身为本地神祇,便不能只看着。”

他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

“传我神令!即刻起,城隍庙阴差鬼卒,巡查范围扩大十倍。以杂货铺为中心,方圆三十里内,不得有任何孤魂野鬼、妖邪之气存留!凡有擅闯者,无论来历,先拿下,再审问!”

“此外,通报本郡山水诸神。就说高人在此清修,若有哪路山精水怪,冲撞了贵人,休怪本神翻脸无情,先斩后奏!”

一道道神令,自这座古老的庙宇发出,化作无形的律令,迅速传遍了整个郡城的阴司体系。

一方土地,因为一个人的安睡,而变得铁桶一般。

……

大骊,京城,国师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了关于“破法神光”的密报。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估那位先生的手段了。

可现在,十几封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密报,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摆在他的书案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是何其贫瘠。

这些密报,不仅有他大骊的谍子,还有东宝瓶洲其他宗门安插的眼线,甚至有几封,来自于那些见不得光的山上修士。

“破法仙器……”

崔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不讲任何道理的碾压。

这不是下棋,这是掀桌子。

“国师。”

门外,心腹幕僚的声音有些干涩。

“进来。”

幕僚快步而入,手中又捧着一枚刚刚破译的玉简,只是这一次,他的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苍白。

“国师,这是……从郡城城隍庙那边,传来的‘神道’密信。”

崔瀺眼神一凝。

他崔瀺算计人心,算计天下,自然不会忽略神道这一环。与地方城隍,私下亦有联系。

他接过玉简,神识探入。

片刻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幕僚只觉得书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看到国师的嘴角,竟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寒。

“好一个……九天凝神香。”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那位先生,他只是在……生活。

天黑了,屋里暗,他便点一盏灯。这盏灯,恰好是能洞穿万法的“神光”。

夜里有蚊虫,扰了清净,他便燃一柱香。这柱香,恰好是能镇压神魂的“仙物”。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需要。

崔瀺猛地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笔走龙蛇。

“传令,”

“命其即刻启程,前往骊珠洞天,不必入镇,于镇外三里处,寻一山头,结庐而居。”

“他此去,不为监视,不为示好,只为一件事——”

崔瀺笔锋一顿,写下最后一行字。

“为先生,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