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余威尚在风声里,京城再起波澜急

风,停了。

那股能撕裂山川的狂暴灵气,似乎也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渐渐归于沉寂。

天地间,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断墙之后,郑青云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方才那头黑蛟妖王自爆鳞甲的决绝,以及逃窜时那份发自妖魂深处的恐惧,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头修行千载的妖王,在骊珠洞天内也是一方霸主的存在,竟被吓得不惜自损道行,也要制造假象逃命。

它究竟在那间小小的杂货铺门口,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感受到了什么?

郑青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先前对于那位“高人”的认知,错得离谱。

他以为,高人是慈悲的,于末日中随手救助凡人,是为仁。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份仁,或许只是高人亿万面相中最不起眼的一面。在那份看似寻常的仁德之下,是足以让千年妖王都为之颤栗的、不容挑衅的绝对威严。

是规矩。

高人在这里,这里便是规矩。

慈悲是他的规矩,威严亦是。顺者生,逆者亡。那头黑蛟,显然是无意中触碰了后一种。

郑青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不敢再在此地停留,对着杂货铺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次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收敛全部气息,如同一道青烟,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他必须立刻将此地发生的一切,禀报宗门。但措辞,必须斟酌。

他不能说自己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因为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只能如实记述那妖王的反应。

因为,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怖。

几乎在同一时间,小镇各处阴影里,数道同样隐晦的身影,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是大骊王朝的密探,是崔国师撒在这张棋盘上的眼睛。他们没有郑青云那般多的感悟,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事实就是,一头实力堪比金丹境修士的妖王,试图窥探杂货铺,而后,败了。

败得莫名其妙,败得狼狈不堪,败得……像是见了鬼。

数道加急密信,以不同的渠道,用上了最快的符箓,撕裂夜空,朝着同一个方向——大骊京城,国师府——飞驰而去。

……

国师府,书房。

烛火依旧,只是灯下的那个人,神情比烛火更加凝重。

崔瀺负手立于窗前,他没有看窗外的夜色,而是盯着窗棂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他已在此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骊珠洞天的破碎,比他预想中要顺利,也比他预想中要混乱。各方势力入场,妖魔鬼怪横行,一切都在朝着他计划中最有利于大骊的方向发展。

唯独那颗最大的变数,那个位于小镇中心的杂货铺,始终像一团看不透的迷雾。

“先生啊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轻声自语。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一名心腹幕僚快步而入,神色慌张,手中捧着数枚刚刚解除禁制的玉简。

“国师,自骊珠洞天方向传回的甲字号急报,一共七封,来自不同谍子,但内容……大同小异。”

崔瀺缓缓转身,眼神平静无波,伸手接过一枚玉简,将神识沉入其中。

玉简内,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冰冷的记述。

“……戌时三刻,有黑蛟大妖,长百丈,妖气冲霄,疑为骊珠水府之主玄煞,其实力,可比山巅境修士。其身负重伤,盘踞于小镇废墟……”

“……戌时五刻,妖王玄煞有所异动,化形潜行,目标,疑似为林氏杂货铺……”

“……其后,未知。只见妖王玄煞如遭重创,倒飞百丈,妖气溃散。未几,不惜自爆护心鳞,化血遁之术,向西仓皇逃窜,其状,如遇天敌……”

崔瀺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第一枚,又拿起第二枚、第三枚……

七封密报,来自七个不同的位置,七双不同的眼睛,却拼凑出了一个完整得令人心悸的场景。

当他放下最后一枚玉简时,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名幕僚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能感受到,国师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从容,正在被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敬畏。

崔瀺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先生是在“告知”时间,是在“点拨”棋子。

现在看来,先生根本就懒得下这盘棋。

他只是坐在那里。

他坐在那里,便自成一界。这一界,有他自己的规矩。比如,可以有凡人哭喊,可以有孩童吵闹,但不能有妖魔窥伺。

那头黑蛟,不是败给了什么神通,而是败给了“规矩”。它想把棋盘外的肮脏东西带进来,于是,被棋盘本身,毫不留情地碾了出去。

这不是警告。

这是天地至理。

崔瀺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试探与算计,彻底烟消云散。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亲自写下了一道手令。

字迹,沉稳如山。

“传我手令,大骊所有在此次洞天破碎一事中行走的官、军、吏,即刻起,不得以任何理由,踏入小镇半步。那间杂货铺,列为‘甲字第一号’禁地。”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笔锋一转,透出彻骨的寒意。

“有擅闯者,无论身份,无论缘由,不必上报,格杀勿论!”

幕僚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重若千钧。他从未见过国师下达过如此严厉、不留任何余地的命令。“格杀勿论”这四个字,通常只用于对待叛国逆贼。

“国师,这……”

“执行。”

崔瀺只说了两个字,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

杂货铺,后院。

那几个孩子和老者,在经历了极致的惊恐和疲惫之后,终于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林安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他们,叹了口气。

晚饭是解决了,可之后呢?这兵荒马乱的,他总不能一直养着这一家子。

他从兜里摸出那块从老者手里接过的墨绿玉佩,又摸出阿良留下的那块。两块玉佩,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显得平平无奇。

“一个祖传的,一个朋友送的,看着都不怎么值钱。”

他把玩了一下,觉得那块阿良的玉佩入手更温润些,便随手挂回了腰间,至于老者的那块,则被他扔回了兜里。

屋外,夜风萧索,吹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呜的声响。

林安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世道,救一个人都这么麻烦。”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可千万别再来什么麻烦事了,我这小身板,可真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