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8章 冥河问道
冥河那句“你们过界了”,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让盘古殿外的气氛炸裂开来。
“过界?”祝融的火爆脾气哪里还压得住,周身南明离火熊熊燃起,将空气都烧得扭曲,“这洪荒大地,哪一寸不是盘古父神的身躯所化?你个躲在血池里几万年不敢出门的老蝙蝠,也配跟我们谈界限?”
“就是!”共工周身水汽翻腾,隐隐带上了癸水的幽深漆黑,他对着祝融一扬下巴,“烧火棍,这回我同意你,咱俩今天联手,把他那片臭水沟给蒸干了怎么样?”
“这个可以有!”
帝江、强良等祖巫亦是上前一步,十二道顶天立地的身影,气机连成一片,那股蛮荒霸道、席卷天地的威压,瞬间就将冥河老祖裹挟而来的滔天血气硬生生顶了回去。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帝江准备祭出空间神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血海之主一个教训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直接在他元神深处响起。
“大哥,别动。这是小妹的‘道劫’,也是她的机缘。”
是十三弟!
帝江心中一凛,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战意,竟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抬起一只手,看似随意,却不容置疑地拦住了已经快要冲出去的祝融和共工,眼神深邃,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祝融和共工满脸不解,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但出于对兄长的绝对信任,还是强行按下了火气。只是那眼神,依旧像是要将冥河从头到脚,连带着他的血色道袍都给扒下来。
战场的中心,那股剑拔弩张的压力骤然一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动怒的身影上。
后土缓缓起身,身上的功德金光虽被血气冲散,但她神情依旧宁静。她对着杀气腾腾的冥河,竟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这一礼,让杀意满盈的冥河都有些错愕。
“敢问冥河道友,”后土的声音清澈而温柔,仿佛山间清泉,在这片污秽血腥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清晰,“怨魂归于血海,是得解脱,还是另一重苦难?”
此问一出,帝江等祖巫眼中精光一闪,就连暴躁的祝融都愣住了。
他们这才隐约明白,十三弟为何不让他们出手。
这不是地盘之争,这是……大道之争!
冥河老祖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荒谬:“哈哈哈!解脱?苦难?小姑娘,你是刚从盘古殿里出来,脑子还没睡醒吗?”
他手中元屠剑遥指下方那些因他到来而瑟瑟发抖的怨魂,眼神冰冷如万古玄冰:“胜者生,败者死!他们既已是败者,死后化为我阿修罗族的资粮,为我所用,这便是他们唯一的价值,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后土轻轻摇头,目光越过冥河,悲悯地看着那无尽的怨魂,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恐惧与绝望。
“众生皆苦,死后亦然。”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撼动天地的力量,“天道不怜,我心怜之。”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冥河,而是缓缓转身,面向这片被诅咒了万古的万魂坑,面向这广袤无垠的洪荒大地。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大地的所有创伤。
一个宏大而坚定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响彻云霄,传遍四野!
“今我后土,见众生疾苦,魂无所归,特立此誓!”
“若此间怨魂不得安息,我愿以身镇之,直至此地重归祥和!”
誓言如雷,字字珠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慈悲,轰然撞入冥冥之中的天地法则之中!
轰隆!
九天之上,风云变色。并非是天罚的雷云,而是一种无声的悸动。整个洪荒世界,在这一刻都仿佛为这个誓言而静止了一瞬。
天道,感应到了!
一道比之前纯粹百倍,璀璨夺目的玄黄功德之气,如同一道金色的天柱,撕裂苍穹,破开血气,精准无误地从天而降,尽数灌入后土体内!
后土的身体绽放出无量光芒,那光芒神圣、慈悲、庄严,将她衬托得如同一尊行走于大地的慈悲神女。她周身的气息在这股功德的加持下节节攀升,那并非是法力的增长,而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一种“道”的升华!
那些被功德金光照耀的怨魂,身上的暴戾与怨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它们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解脱与感激的神色,纷纷对着后土俯身叩拜。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
祝融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都忘了跟身边的共工斗嘴。
帝江眼中闪烁着明悟与难以言喻的骄傲。
而首当其冲的冥河老祖,脸上的讥讽与残忍,已经彻底凝固。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贯通天地的功德金柱,盯着沐浴在金光中,气息越发神圣庄严的后土,眼神剧变!
功德!
是天道功德!
这怎么可能?
他冥河占据血海,坐拥洪荒所有污秽与亿万怨魂,自认为是顺应天道杀伐之理,无尽岁月以来,别说功德了,没被天雷劈死都算运气好。可眼前这个巫族女子,不过是发下一个看似愚蠢至极的誓言,竟然引来了如此纯粹的天道功德?
他猛然惊醒。
她不是在抢自己的“资粮”,她是在走一条自己从未想过,甚至不屑去想,却又被天道盖章认证的——煌煌大道!
一瞬间,无尽的念头在冥河的元神之海中翻腾、咆哮。
愤怒、嫉妒、贪婪……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该怎么办?
冲上去,打断她?杀了她?以元屠、阿鼻双剑的无上杀伐之力,他不信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巫族女子能挡得住。
可是……然后呢?
与一位身负天道功德,正在行“天道认可之事”的大能为敌,就等同于公然挑衅天道威严。自己这点杀伐业力,在煌煌天威之下,够看吗?鸿钧能合道,自己敢吗?
可若就此退去,他冥河老祖的脸面何存?血海的威严何在?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未来的阿修罗大军,被她当着自己的面,超度得干干净净?
进,是逆天而行,九死一生。
退,是道心受损,颜面尽失。
这位纵横血海,杀人不眨眼的魔祖,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他的目光在后土与手中的元屠阿鼻之间来回游移,那张阴鸷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犹豫”的神情。
冥河枯槁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阴云密布。
进,还是退?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元屠阿鼻的剑光便能将眼前这个沉浸在功德金光中的女子撕成碎片。可然后呢?他能清晰地预感到,随之而来的,将是天道的雷霆震怒。
更让他心悸的,不是天道功德本身,而是后土身上那股气息。那不是顺应天道的杀伐,也不是逆天而行的魔道,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发自本心,却引得天地共鸣的“道”的气象。这种道,似乎比鸿钧所代表的“天道”更加古老,更加……根本。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久远的传说,盘古开天辟地,身化万物。巫族,乃盘古精血所化。他们守护这片大地,似乎……本就天经地义。
自己跑来跟地主说“你家后院的菜是我”,何其荒谬!
进,是与整个洪荒大地为敌。退,不过是损失一些未来的“资粮”。
冥河是洪荒最顶级的利己主义者,这笔账,他算得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