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去长安,应是流年

太阳终究还是挣脱了乌云的束缚,在快要落山的时候露出了久违的晚霞。淡淡的红晕仿佛少女的额头,显露出一丝丝羞涩。预示着明天有个不错的天气。

想着此去长安,必定是要一段时间了,多带点东西供用,翻来找去却也发现这些年所积攒的,不过是一把刀而已,如果实在要算,那就是还有老头在自己小时候交给自己的一张棋盘。

棋盘通体黝黑,每每拿出,周围光线都会变暗,可见是个宝物,不过江鱼终日游走在山川大地之间,对于下棋属实是没有任何天赋。不过老头对他倒是很有信心,每次都会说终有一天你能成为这天地间最会对弈的人。

江鱼信老头的话,因为他从来不会在喝酒以外的事情上骗他。

今晚天色凉如水,每一个人都有恋旧情节。趁着傍晚的一点时间,江鱼就想再最后把这个破旧的小房子好好打扫打扫,顺便把院里的积雪清理出去。以后,这个院里肯定会住进来新人。

隔壁院子里传来两声狗叫,便知道是有人来了。

来人是刺史大人,这让江鱼感到了一丝意外。他原本想着大将军可能会过来。

刺史大人也不说话,拿起扫帚帮江鱼清理起了积雪。

这下江鱼更意外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刺史,突然做这般模样,却不知到底为哪般。

“张将军原本已经走到街口了,我把他拦住没让来。”

“大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看来大将军还没忘了自己。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都是战场上下来的粗人,唯有送别而已。”刺史大人从并不鼓胀的怀里掏出几袋荒原上常见的马奶酒,坐到了地上。招手让江鱼过去。

连带着江鱼从老头口中偷下来的几瓶酒,二人就着朦胧的月色喝了大半夜。江鱼在半醉中终于想起了小时候刺史抱着自己捏脸蛋的场景。还有坐在刺史的身前一起快马扬鞭的日子。

这些记忆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不过随着醉意逐渐变浓,反而想起来了许多。

原来,自己在土木堡已经留下了那么多的回忆。

清晨的土木堡每一颗树上都挂着淡淡的白霜。虽不如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么惊艳,却也足矣让多愁善感的庆国质子感到了一丝诗意。

本想着看着白霜散去,太阳挂起再出发。一起随同的国师却下令立即上路。虽然平时高高在上,但这种寄人篱下所有行动必须谨慎的日子质子也完全能接受。他折下一根挂满白霜的枯柳条,随手插在车上。

大将军无奈的让人把依然醉的不省人事的江鱼扔上马车,江鱼一直说着莫名其妙的梦话。原本还准备好好交代几句,也只好作罢。

为了防止无人赶的马车不将质子再送回庆国,也为了质子能够接受这样一个醉鬼做向导。大将军让江鱼的马车跟在伪装成商队的车队后面。

江鱼以后的人生,大将军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他身边的那个老头,乃是两百年前活到现在的怪物,这样的老怪物,全天下现在也凑不出两掌之数。但凡活着的,都已经是这个天下最厉害的人。

虽然说自己一直把江鱼当儿子看,可是这世上人情冷暖他还是知道的,江鱼以后名震天下的时候或许已经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质子的马车踩着冻的邦硬的黄土地发出有规律的咯吱声。立马就有人追上抹上黄油。

前来给江鱼送别的,除了几个平时要好的邻居,还有他的那一帮手下兼兄弟。

看到前面的马车已经开动,提早来的和刚来的一起蜂蛹而上,拉住拉车的大马就给江鱼告别。吵吵闹闹半天才发现江鱼这混蛋还在醉酒,于是往车里放各自带来的东西。鸡蛋酒水,甚至还有两颗大白菜。

看着质子的马车已经快走出二里地了,大将军才让士兵拉开了这些热情高涨的仿佛要把马车撕碎的人。

直到江鱼的马车看不见了邻居大婶还在忿忿的说着可惜自己亲戚家的女儿没有嫁给江鱼,这样好的后生可是错过一个少一个。

只有高家三兄弟后知后觉的在送别群众都快散场的时候才发疯一般冲过来,大声骂着千刀万剐的江鱼,又把剑偷走了。

土木堡中,少了一个轻狂的少年,还有一个邋遢的老头。整个土木堡都陷入了沉寂,每个人都感觉缺了一点什么,不过这种空虚很快就被琐碎的事情填满了。以后人们回忆起江鱼,就只有那些偷看姑娘们洗澡的事情。从来没去过长安的人们,以为去了长安便再无回来的可能。江鱼在他们心里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

马车出了土木堡的地界,在最初的两天一路平顺,积雪只能到马蹄处。两天以后,他们就进了岷山的地界。

岷山蜿蜒曲折,在冬天积雪可以淹没人的小腿,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在这种路上走也显得十分吃力。马车里质子和国师挤在一起。年轻的质子看着两天里车窗外飘过的异域风情。

每次从窗外往后看。做向导的少年大多数时间都是下车牵着马走,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一个老头从车上下来。而老头每次下来都喝的醉醺醺的。吃完饭又回到车上,直到下一次吃饭的时候再下来。

第一天他还想着让慕容云海下车问问哪里来的老头,却被国师制止了,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国师做的总没错。

昏昏沉沉的过了几天,马车的速度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慢。马背上的毛也冻的掉的厉害。

正当慕容云海一筹莫展之际,江鱼提着一个大大的牛皮袋子走过来在马背上刷上一种味道怪怪的液体。然后宣布今天不能再走了,大家可以用一个下午连同一个晚上的时候用来修整,也让马匹好好修整。

慕容云海看着二十多个侍卫,暗暗松了口气,庆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带来的侍卫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质子远远看了看正躺在一张牛皮毯子上烤着一只野山羊的江鱼,慕容云海立马就知道该去给贵人找些新鲜的肉食了。

带上三四个侍卫,在山上寻找了一下午,始终没有见过一只羊,只打了三只野兔。

好在江鱼也不是个吝啬的人。分了半只羊给他们,二十多个侍卫每人才分的一点。

慕容云海看质子吃的差不多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以前觉得只是一个普通的唐国士兵,不免有些小瞧,连日来江鱼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被印证为最正确选择后让大家对他不免有些改观。

他特意带上一袋庆国特有的果酒,来和江鱼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吃饱喝足的江鱼正躺在牛皮毯子上抠牙缝里的肉丝,篝火上还有一只羊腿烤的滋滋冒油。慕容云海快走到跟前了,江鱼才发现了他。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雪沫,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伸出手表示友好。

庆国的礼仪和大唐有很大的不同,慕容云海有模有样的握了握江鱼的手,把果酒递了过去。

江鱼喝了一口就再不想喝了,这种酒不适合大唐的汉子。于是他随手把就丢进马车,他知道有个酒鬼见酒就喝。

慕容云海见江鱼接受了他的好意便顺势问道:“江先生,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我们大概还有几天才能到?”

江鱼从怀中掏出地图捏了两个雪团压住边角指着地图道:“看着,今天修整半天,明早出发,再有五天就能出雪山,出了雪山可以再修整一天,从这个镇子里补充粮草。”

慕容云海看着这张地图,,地图显然是江鱼自制的,只有江鱼自己能看懂。

慕容云海还是看出了个大概,江鱼手指的镇子,离这里不远了,五天时间够了。

“出了镇子,再有十天,我们就能到长安,那个时候,我们各有各的。”江鱼看着慕容云海接着道:“做好准备,接下来的这十五天,随时可能碰见山贼。”

小小山贼,慕容云海还不放在眼里。知道还有五天就能出雪山,这让他有些振奋,在雪山中的日子他算是过够了。他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像脱了毛的鸡,也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换成其他庆国士兵,早就倒下一大片。

老头喝着酒,若有所思。这方世界,在江鱼看来岁月静好,未来可期。可是对他这个老头子却并不友好,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如果能识天命,规规矩矩的藏在土木堡里,他还能多活个几百年,可是,总有些人,有些事让他不能安安静静的活着。死去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老头看了看江鱼。他这么想别人,可是别人也这么想他。他知道,尽管自己在这里隐姓埋名几十年,可是外面的人说不定早都找到他了。每天监视者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放弃了。

羊腿上烤出来的羊油滴在篝火上,顿时散发出一阵一阵的香味,如此迷人。老头闻到这香味立马就坐不住了,虽然吃饱了,但谁又能拒绝一支羊腿呢。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疯疯癫癫的老头开始放声歌唱,唱的什么没人能听明白。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这个车队里没有一个人来制止他。江鱼觉得老头唱的真好。

沧桑的声音来回飘荡在岷山的每一棵数上,像一支古老悠扬赞歌,努力沟通着天地间的魂灵。祈求着天地赐予人间希望和幸福。人们的灵魂陷入沉睡,无论是唐人还是庆国人,在这一刻从心底产生了共情。

所有人在歌声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