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村

翌日,一早。

杨景起床后先在房间里打了半个时辰的崩山拳,然后便离开了院子。

他没有去孙氏武馆所在的承平坊,而是一路往南出了城。

鱼河县下辖九个乡,其中洼子乡在县城的西南方向,约有三十里。

杨景如今练武,身体强健,脚程也快,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坐牛车要快得多。

出了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往西南而去。

官道两旁的荒草已漫过脚踝,风卷着尘土掠过路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也卷起远处隐约的哭嚎。

一路上,杨景看到了不少流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背着破布包裹,有的挑着简陋的竹筐,筐里蜷缩着面黄肌肉的孩子,一步一挪的往前蹭,眼神空洞得像蒙了灰的枯井。

“难民又多了。”

杨景皱了皱眉。

这世道越发乱了。

半个月前,他从洼子乡回城的时候,路上的流民还没这么多。

杨景听着口音,这些流民大多应该是从西边曹州逃难来的。

“不知道爹和大伯现在是什么情况?”杨景心中发沉。

大伯杨光和父亲为了多挣些银子,报名参加本地壮勇,跟着运粮车去了曹州,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正在杨景心中思虑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三个手持短刀的蒙面汉子从路旁的树林里窜出来,拦住了一队推着独轮车的流民。

车斗里不过是半袋发霉的糙米,汉子们却眼露凶光,一脚踹翻了独轮车,糙米撒了一地,立刻有流民扑上去用手往怀里拢,却被蒙面汉子一脚踹开。

车主是个中年汉子,红着眼要拼命,刚举起扁担便被一刀划破了胳膊,血瞬间染红了破旧的衣袖,他疼得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名蒙面汉子抢走那点仅剩的粮食。

杨景远远停下脚步,看着那几个劫匪抢完东西往树林里钻,路上的流民们要么低头快步走开,要么远远绕着走,没人敢出声。

别说官差,连个像样的巡逻兵影都没有。

杨景没有多管闲事,他现在虽然算个习武之人,但还没有练出劲力,和普通人的差距不大。

如果贸然出手,给别人打抱不平,说不定反倒把自己的性命丢掉,毕竟那三个蒙面人可都拿着刀呢。

杨景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要保护,自然不会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行“行侠仗义”的事情,那是大侠高手们的专利,他现在还差得远。

杨景继续埋头赶路。

风里除了尘土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杨景加快脚步往前赶路,尽量避开那些聚集的流民,也绕开路边的尸体和打斗痕迹。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不知是被车轮碾的,还是被无数双脚踩出来的。

在从县城出来后的一个时辰后,杨景才终于回到了洼子乡杨家村。

一路上,杨景能感受到一些人打量的目光,但他长期练武,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来堪称疯狂修炼,体格比寻常百姓强健许多,更遑论和周围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相比了,即使穿着粗布短打,也难掩那身体蕴籍的气力,肩背处的肌肉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即使有人心怀不轨,但看着身材魁梧、走路带风的杨景后,也都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杨景回来了?”

“小景。”

“小景真不愧是练武的人,这身板可比咱们这些庄稼汉子壮多了。”

“听说很多练武的人是看着壮,实际上都是死肌肉,小景,让婶婶摸摸你身上这是死肌肉不?”

村里邻居们看到杨景,都很热切的开口说话。

等到杨景走远了,才有人不屑地撇了撇嘴,“练武有什么用?他们家以前的日子在咱们村都是排的上号的,看看现在,为了供他练武,卖牛的卖牛,卖地的卖地,日子都过成什么了?”

这句话得到一些人的认同,也得到一些人的反对。

村头的杨树底下,几名村里的农妇坐在方凳上聊着天。

杨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议论自己,他沿着村路很快来到家门前。

“嗯?”

杨景看到家门前的情景,微微一愣。

祖母秦氏和母亲刘翠玲正站在院门前刷着什么。

母亲踮着脚,用一块抹布使劲擦着门板,奶奶则佝偻着背,拿着扫帚清扫门阶上的污秽,两人动作都有些急,额角渗着细汗。

“娘,你们在干什么呢?”杨景皱眉问道,走得近了,他闻到了一股有些刺鼻的臭味,混杂着旱厕粪便的腥臭和泥土的腥气。

“景儿回来了?”

院门前的祖母和母亲扭头看到杨景,连忙放下手里的扫帚和湿抹布,向着杨景走了过来。

杨景绕过母亲和祖母,走到院门前。

院门上明显留着几块深色的污渍,像是被人用力泼上去的,母亲估计擦了半天,也只擦掉些浮秽,留下一道道丑陋的印子。

“娘,奶奶,这是咋了?”

杨景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扫过眼前污秽的门板,心头猛地一紧。

母亲手一顿,慌忙把抹布藏到身后,脸上挤出点笑:“没啥,就是.......就是不知哪个不长眼的野狗,在门上乱蹭了些脏东西,我跟你奶奶擦擦就好。”

奶奶也跟着点头,咳嗽两声道:“是啊是啊,乡下野狗多,不打紧的。”

可她扫着地上秽物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野狗能把屎泼的这么高?”杨景盯着门板上那处齐肩的污渍,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强硬,“到底是谁干的?”

母亲张嘴正要说话。

杨景挥手打断,看向老实本分一辈子不会说谎的祖母秦氏,“奶奶,你说。”

秦氏嘴唇动了动,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半晌才红了眼圈,声音带着哭腔,“景儿,你别问了,咱.......咱先忍忍,你爷爷已经找你姑父去了,村北的那两亩上田就卖给宁老爷吧。”

“忍?”杨景双眼微眯,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泛白,一股怒火“腾”地从胸腔里窜起来,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景儿?”母亲刘翠玲担心问道。

“娘,我没事。”

杨景摇了摇头,面色很快冷静下来,接着他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抹布,蘸了水,用力往门板上擦去。

那污渍擦在布上,臭味更浓,可他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

“翠玲,你去给你嫂子说景儿回来了,让她把狗送过来,今晚就炖了。”祖母小声对母亲说道。

........

当晚。

杨家,正屋中。

众人围着八仙桌坐着,桌上放着两盆热腾腾的狗肉。

祖父杨老爷子自然是坐在主位,左右两侧分别是姑父石云林和杨景。

杨景看着桌上的狗肉,又瞅了瞅旁边眼眶发红的堂哥杨安,放在桌下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

这条狗叫黑子,是条看家护院的好狗,在大伯家养了许多年,前日冯雷带人来村里,一脚将黑子踢到了院墙上,活生生踢死了。

伯母一直等着杨景回来,才炖了肉,就有了今晚的狗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