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急,不是爱她

翌日。

天还未亮,江稚鱼便独自提着一盏孤灯前往明慧堂。

早有丫鬟候着江稚鱼,将她带到了小佛堂的耳房。

“老夫人还未苏醒,请少奶奶在此地等候,若是空闲,也可抄抄佛经。”丫鬟轻声道。

“有劳。”

丫鬟笑笑回应,不多言的退了出去。

耳房只点了一盏油灯,堪堪能照亮长桌周围。

桌上放着经纸和三本佛经。

金刚经,心经,楞严经。

江稚鱼略微思索后,从中拿出楞严经开始研墨抄写。

她虽出生簪缨世家,但在千灵山的时候常帮着师兄师姐誊写方子,师傅又最是厌蠢,字不好看就等于笨,所以,她虽的字虽不算多有大家之风,却也算得上层的。

且,她虽不信佛,但抄写佛经倒是能让人静心,让重生来的不真实感在慢慢落实。

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了。

江稚鱼没去管时辰,直到耳房的门被推开,才抬起头。

门外站着一个发丝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双目澄明,穿着一件黑底金线卍字纹褙子,手持檀木佛珠,身形板正的老太太。

江稚鱼搁下笔,走出桌外福礼:“祖母万安。”

老夫人并未叫江稚鱼起身,而是迈步走到桌前,看着墨迹未干的经文道:“字不错。”

“勉强能入眼罢了。”江稚鱼谦逊道。

老夫人绕过长桌,落座在后方的环臂黑漆椅上。“你的耐心也很不错,之前,都是装的?”

“不敢。”江稚鱼立即反身跪下。“孙媳不敢欺瞒祖母,前些日子孙媳的确难以接受,但世间万事,顺心唯有一二,不甘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自取灭亡罢了。”

老夫人没有应声,只是看着江稚鱼,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江稚鱼似完全没有察觉,继续道:“孙媳已嫁入侯府,便是同侯府一心同体,女子一生,唯图安稳二字,只有侯府安稳,孙媳才得安稳。”

“所以,你不知错?”

“孙媳知错,孙媳不该利用祖母,但若重来,孙媳依旧会如此做。”江稚鱼坦然回答。

“为了侯府?”

“也为孙媳的私心。”江稚鱼抬头,直视老夫人。“侯夫人心有侥幸,亦有贪恋,若无祖母施压,侯夫人决不会轻易答应,会为侯府留下祸端,孙媳也如断臂,既孙媳要换去大房过日子,当该为自己打算。”

“你胆敢如此说你婆母?”

“侯夫人并非孙媳婆母,只是二婶婶。”江稚鱼回答得流利,好像本来一直就是这个关系。

“东西给了出去,再想要回来,可没那么容易。”老夫人话意尤深道。

“操劳祖母一番,此事孙媳自当处理妥当。”江稚鱼再度低下头。

老夫人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行吧,既你已打算好去大房过日子,便好好过。”

“是,孙媳谨记祖母教诲。”

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江稚鱼退下去。

这一次,是黄嬷嬷将江稚鱼送出院门,随后端了一盏参茶回来递给老夫人。

“这大少奶奶也算是醒悟了,虽前些日子糊涂,如今瞧着,倒是有几分老夫人您年轻时的风范。”黄嬷嬷笑语。

“我年轻时可没她这般好容貌。”老夫人饮了一口参茶,看着桌面上抄写的佛经,顿了顿道:“着人看着。”

从明慧阁离开,江稚鱼没有急着回软烟阁,而是顺着西廊道从后花园走。

还没走下廊道,一道身影就从暗处闪了过来。

“阿鱼。”

声音熟悉得令人反胃。

江稚鱼暗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抬起头。“二弟。”

顾谨脸上原本的欣喜顷刻间失落下去,湿漉漉的眼眸里皆是受伤。

他容貌生得好,又有一双多情眼,一落寞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前世,江稚鱼太多次被这一双眼睛骗去,但如今,只记得他伪装卸去后的狠厉。

日后,她定要剜了他这双眼来碾碎喂狗!

“阿鱼,你怎么这般唤我?”

顾谨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拉江稚鱼的手,江稚鱼后退一步躲开问:“那我该怎么唤你?”

“自然是……”顾谨一时哑住,愧疚的红了眼。“阿鱼,是我对不住你,但在战场的一年来我披肝沥胆,没有一日不盼着拿下军功归家见你,可长公主奉旨监军,只说一句我有错,我便就要被卸甲押入大牢。”

“我…我死不足惜,但一人获罪全家株连,让侯府上下陪我受难我于心不忍,让你和将军府被我牵连,我更是一万个不愿。”

“阿鱼,长公主权势滔天,我别无他法。”

说完,两滴泪落下,顾谨更是整个人颓废无力,和昨日的风光无两完全两幅模样。

这样的话,前世江稚鱼听了,信了,更是无比心疼他。

如今,才发现,其实他的演技也就那样。

他哭,他急,不是爱她,而是爱她脑子里的那些方子,他的前途。

前世也是如此,明面上换完妻和她划得干干净净,背地里又哄骗她都是不得已,只是暂时的,只要她同他一条心,尽心助他借着驸马的身份破格入仕,他得势后一定会将一切拨乱反正。

她就这样被蒙蔽在侯府,剪除所有耳目,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被一步步利用殆尽。

直到临死前她才明白,什么不得已,什么别无他法,不过是顾谨既舍不得长公主的权势,又舍不下能助他平步青云的方子。

既要又要。

“阿鱼,你别担心,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你不必去大房受委屈,就留在我身边,等过了这个风头,我一定会有两全的办法的,你相信我。”

江稚鱼坚定摇头,“不必等,我觉得如今这样挺好。”

江稚鱼的冷静让顾谨不安,似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控制。

“阿鱼,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江稚鱼没有回答。

而不等顾谨问,一道脚步声就急奔而来。

“少爷,长公主派人来请。”

顾谨犹豫片刻,对江稚鱼道:“我去去就回,阿鱼,等我回来。”

不等江稚鱼回答,顾谨疾步离开。

等他?

呸!

心里粹了一口,江稚鱼从顾谨方才站着的地方绕过。

光听他那些废话就觉得浑身晦气。

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绕路来恶心这一遭。

回去可得好好用柚子叶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