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井中望月

吕慈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那番话,与其说是给别人打气,不如说是给他自己那颗早已被恐惧捏爆的心脏,进行一次徒劳的缝补。

无立锥之地?

呵。

何其可笑。

回应他的,不是同伴的附和,也不是那尊存在的任何反应。

是死寂。

是那股凝固了时空,压垮了万古的威压,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天真。

“抬……抬头……”

不知是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

声音微弱得像是风中残烛,却又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是啊,得看看。

看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何等存在,能让他们这群站在异人界顶点的枭雄,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屈辱。

这个动作,对他们而言,曾比呼吸还要简单。

但此刻,却难于登天。

每个人的脖颈都像是被灌满了铅汞,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骨骼“咯咯”作响,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山岳压得粉碎。

陆瑾的下巴最先艰难地抬起一丝缝隙。

他的双眼充血,视网膜上布满了血丝,视野一片猩红。

透过这层血色,他看到了。

他看到的不是人,不是神,也不是任何他认知中可以形容的形态。

他看到的是……

地平线。

一条金色的地平线。

不,那不是地平线。

那是……

一只脚的脚趾。

仅仅是一根脚趾的轮廓,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如同一座巍峨连绵的金色山脉,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金光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种温润的、具有实质的辉光。

光芒流转间,有无数细微到无法辨识的符文生生灭灭,每一个符文都蕴含着比通天箓复杂亿万倍的道理。

陆瑾的通天箓,在这一刻,显得如此……

幼稚。

就像是孩童用蜡笔在沙滩上的涂鸦,而眼前这根“脚趾”,则是用星辰为墨,宇宙为纸,书写下的万道总纲!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是陆瑾,而是陈金魁。

这位奇门遁甲的大师,术法界的泰山北斗,此刻正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他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整个人状若疯癫。

“看不得……看不得啊!!”

“那不是阵!那是‘道’!是‘道’啊!!!”

他只是多看了一眼,试图用自己的术数知识去解析那金色法相脚下的一缕光晕。

结果,他的精神世界在瞬间就被无穷无尽的信息洪流冲垮了。

那些他穷极一生追求的“术”,在真正的“道”面前,连被审视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一个打算盘的账房先生,妄图去计算黑洞的熵。

其他几人心中骇然,却更加遏制不住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探知欲。

那是修行者对更高层次力量的本能向往,即便这份向往会带来毁灭。

他们的视线,颤抖着,缓缓地,顺着那金色的“山脉”向上攀升。

脚踝,是耸入云端的悬崖。

小腿,是撑起天穹的巨柱。

膝盖,已经没入了云层之中,一座漂浮在云海之上的神山。

当他们的目光继续向上,穿透厚重的云海时,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他们看到了那身金色的道袍。

道袍之上,没有华丽的纹饰,只有流光。

一道道金色的流光,如同银河,如同星系,在道袍的褶皱间缓缓流淌。

每一道流光,都是一个世界的生灭轮回。

风正豪看到了无数生灵的虚影在其中诞生、繁衍、挣扎、死亡,最终归于沉寂,化为新的光点。

他的“拘灵遣将”,在这一刻,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所驱使的那些所谓“仙家”,那些引以为傲的强大精灵,在这些生灭的世界面前,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不过是孩童对蚂蚁窝的统治。

而眼前这位,祂的衣袍,便是诸天万界。

王霭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能感觉到,整个湘西地界,不,是整个华中地区,所有山川河流中的精灵,都在瑟瑟发抖。

不是畏惧,是朝拜。

它们在向它们真正的主人,献上最卑微的敬意。

这片天地,已经换了主人。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十佬”,不过是别人领地上,一群不知死活的蝼蚁。

视线继续向上。

越是向上,那股来自生命层次的压制就越是恐怖。

他们的灵魂被置于万丈深海之下,每一寸都在被无形的海水挤压、扭曲。

终于,他们的目光,抵达了那尊法相的胸膛。

那里,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只有“道”的脉动。

每一次脉动,整个湘西的炁,都会随之潮起潮落。

金光以法相为中心,一圈圈地向外扩散,无远弗届。

山川为之低头,草木为之俯首。

空气中,那些原本活跃的、可以被他们轻易调动的炁,此刻变得无比沉重、无比凝练,带着一股蛮荒、古老的气息。

它们不再是无主的能量,而是有了归属。

它们是这位存在的呼吸,是祂的领域。

在这片领域之内,万般术法,皆为虚妄。

因为施法的根基——炁,已经不听从他们的号令。

他们被剥夺了身为异人的根本。

此刻的他们,除了这副还算强韧的肉身,与跪在地上的普通人,再无区别。

“上……上古……炼气士……”

解空和尚嘴唇哆嗦着,念出了这几个字。

他的佛法修为,他所参悟的“空”,在这尊横亘天地的法相面前,被彻底填满了。

何谓“空”?

当一个存在,其本身就等同于“有”的极致,等同于整个世界时,又何来“空”可言?

他修了一辈子的禅,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连门都还没摸到。

吕慈的眼中,那份最后的狠厉与不甘,终于被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彻底吞噬。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用“双全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他修改他们的记忆,扭曲他们的认知,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力量的极致。

可现在他明白了。

真正的力量,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

当力量达到眼前这种层次,祂的存在,本身就是规则,就是真理。

祂不需要去扭曲你的认知。

因为祂的出现,会让你主动敲碎自己过去所有的认知,然后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去接受这全新的、残酷的真实。

“无立锥之地?”

吕慈在心中,疯狂地咀嚼着自己刚才说出的那句话。

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比被人当众扇了几百个耳光还要疼。

人家需要立锥之地吗?

这片天,就是祂的屋顶。

这片地,就是祂的庭院。

他们这些所谓的“十佬”,所谓的“权利”,所谓的“世界”,不过是人家庭院里,几窝比较聒噪的蚂蚁罢了。

主人散步时,或许会因为心情好看上几眼,也或许……

会因为嫌烦,随意一脚踩下去。

碾死你,与你何干?

终于,他们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视线投向了那尊法相的头颅。

那该是怎样的一张脸?

是威严?

是慈悲?

是冷漠?

还是愤怒?

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那张脸上,一片混沌。

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扭曲的光影。

并非是法相没有脸,而是他们的“格”太低,他们的“道”太浅,他们的生命形态,根本不足以承载那张脸所蕴含的信息。

就好像一张二维的纸片,永远无法理解三维的立方体。

强行去看的后果,就是大脑的逻辑系统彻底崩溃。

但他们还是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神魂,用他们身为修行者最本源的感知。

他们“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在脸上,而在天上。

左眼为日,右眼为月。

日月轮转,便是祂的一次眨眼。

那目光,没有落在跪在地上的十佬身上。

它甚至没有焦点。

它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方天地,注视着苍生万物,注视着时间的流逝,亘古不变。

在那目光之下,十佬们终于彻底明白了。

什么叫“你不修行,见我如井中望月”。

世俗界的凡人,通过新闻,通过网络,看到这湘西的异象,看到这冲天的金光。

他们会惊叹,会猜测,会以为是海市蜃楼,是自然奇观,甚至会脑补出外星人降临。

他们就像井底的蛙,看到了井口那一片奇异的月光,他们可以去想象月亮的样子,却永远无法理解月亮究竟是什么。

而他们这些修行者,这些自以为跳出了井口的“人上人”……

直至今日。

他们才猛然惊醒!

“你若修行,如一粒蚍蜉见青天。”

“不能与之抗衡!”

吕慈猛然醒悟。

但是他转头看去。

三架战斗机已经飞跃苍穹,六枚“霹雳-XX高超音速空空导弹”已经打向了上古炼气士的金身法相!

务必要将危险,消灭于摇篮之中!